第 2 章 黑暗忌水
辉怀着崇敬的心情,偷偷看着女儿熠。 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比她的母亲出落得更漂亮。在新裙子和红泥的装扮下,他简直要认不出女儿了,一时间,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为女儿感到无比自豪,他知道不管自己心里深藏了多少对女儿的爱,他都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父亲那样疼爱她,他只能敬重她、服侍她,否则就是渎神。 “今晚很隆重,他们在准备猫rou呢!毕竟是一个火燿使者的成者仪式,不是一般的夜阳之典啊!记得上个夜阳,刚好是炯的成者仪式,那排场多盛大。熠大人,您的仪式也会同样盛大!” 父亲辉颇有些自豪地说。 熠“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她不懂得怎么和父亲对话,而当下,心里也正被成者仪式塞得满满的,没有心思对话。 高大的火燿神庙坐落在忌湖湖畔,是整个部落最恢弘的建筑,是人们开展仪式以及市集活动的中心。 神庙占据了一块长方形的土地,一条长长的神道从中贯穿出去。 神道的一头对着大祭司的大蓬屋,另一头出去便是忌湖。大蓬屋被五位火燿使者的圆蓬屋围在中间,熠的蓬屋就是其中一座。 神庙的外墙用混合了碎石的红泥建造而成,红泥被认为是神圣的火一样的泥土。高高的尖顶耸立在神庙上,和部落里普遍使用的圆顶不同,尖顶让神庙看起来分外气派。 熠绕过两座圆蓬屋,正要走上神道,炯喊住了她。 父亲辉一看见炯,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喊了他一声“炯大人”。炯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辉,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熠,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嘿嘿,你…你这裙子真好看!”炯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比你身上那件有福萨尾巴的好看!哈哈。”熠大笑。 “又来欺负我呀!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啊!” “上…上次我的成者仪式上,我明明看见你吓得脸色发白,还说不害怕?”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那么些紧张。但我告诉自己,就算体火献祭再疼,你们不也都熬过来了?你都能熬过来,我也一定可以。再说了,不经历疼痛,算什么成者!” “熠,你真是勇敢!” 炯竖起拳头,往前迈了一大步,谁知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炯,你看你!我要是跟你一样,还怎么做成者?”熠憋着笑。 “我…我怎么了?”炯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怎么…”熠学他说话,“以后还要靠你做大祭司带领我们呢!” 熠敲了敲炯的头顶,转身跑进了神庙,留下炯愣在原地。 “我…我还不想做大祭司呢!”他反击道。 熠心情复杂地走在神道上。 神道两边是两处空地,每个月的“中月之日”,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市集。部落里上溪族、下溪族以及猎户族都会来这里交换物品。 熠穿过好几个上溪族的族人,那些人穿着玉米叶做成的衣服,身体裸露出来的部位有许许多多可怕的伤痕。 其中一个女人瞎了一只眼睛,她用泥土捏成了一颗新的眼珠子,塞在眼眶里,眼珠子被浆果的汁液染成了血红色,极其可怖。 另一个男人的脸上用尖锐之物凿出一个个凹洞,每个凹洞都涂成了不同的颜色,看起来像某种奇怪的动物。 他们的身上散发出奇特的臭味。在熠穿过他们时,他们全都石化了一般站住不动,低着头看脚下,毕恭毕敬地喊她:“熠大人”。 “不用这么拘束!”熠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走进神庙。 进入神庙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棵三米多高的树,树根盘虬卧龙,树体通红,似在坠血,树顶张开,犹如石台一般平整。那是“火燿之树”。 火燿之树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临盆的女人必须在这棵树的树顶分娩,这样,新生的孩子才能得到火燿之神的庇护。 熠凝视了火燿之树的树顶一会儿。 “mama……”她在心中轻声唤着。 今晚,她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比往常更甚。 她仿佛能看见母亲躺在那平整的树顶上,张开双腿,鲜血从她的两腿之间往下流淌,树干吸饱了血,愈发鲜红。 就是在这棵树顶上,母亲生下了她。 绕过火燿之树,往后走几十步,是一块粗大的巨石,那就是祭台。祭台前,从来没有熄灭过的神火正熊熊燃烧着。没有人知道,这火已经燃烧了多久。 每日“月盛天时”,大祭司要带着火燿使者前来祭拜神火,他们把洁净的树枝与动物油脂扔进火里,是以献祭。 “只要神火不熄,部落就会得到庇护。”大祭司这么说。 被神火照亮的祭台上画着奇怪的符号,祭台的周围放着五块毛皮垫,那是熠及其他四位火燿使者的座位。 祭台之后,一座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雕像突兀地屹立在土中。 那雕像足有三四米高,正对祭台的这面刻着一张精致的面孔。那面孔含着笑容,眉毛之间有一个火焰标志,他目光煜煜地注视着天空,手上捧着谷物和水。 一轮白日在他的左肩后面升起,光芒万丈,在他的胸前,刻着一朵神火,那神火以不灭之势,燃烧得正旺,一个工工整整的“仁”字嵌在火苗之中。 在雕像的底座上,刻着四只幼小的动物,看起来是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小猫憨态可掬,迈着颤巍巍的软步子,正一只接着一只向前行走。 顺着猫的脚步来到雕像的背面,那里同样刻着一张面孔,从五官来看,那张脸和正面的脸一模一样。极为不同的是,整个画面展现出阴森恐怖的气息。 没有阳光,只有一团团晦暗的雾气飘散在那面孔的周围。 他的双脚踩在阴暗的水里,双手之间,正撕裂着人的身体。 他的双眼射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恶,两根尖锐的獠牙从嘴唇的两边冒了出来,獠牙上还沾着新鲜的血rou。 在这一面雕像的底座上,也刻着四只动物,那些动物正是正面四只小猫的长大版。 它们一改憨萌可爱的神态,全都龇着尖利的牙齿,眼里射出凶光,张牙舞爪地对着面前的忌湖。 在雕像的后面,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面朝忌湖站着。 她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条条辫子,束成一把,扎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半长的兽皮袍。袍子是按照猎户族勇士的风格裁剪的,穿在她身上格外英姿飒爽。 女子的手上拿着一柄银木做成的回旋镖。她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场,空气似乎都被那气场凝固住了,结成了冰。 不用女子转身,熠也知道她是燃。 熠安安静静地走到燃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凝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忌湖水。 燃好似没有察觉有人走到她身边一般,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们俩就这么并肩站着,在沉默中,望着月光照耀下的忌湖。 那晚的忌湖很美。湖面上微风阵阵,波光粼粼。光雀在湖畔的树枝上低鸣,夜阳倒映在湖水里,将好大一片湖水染得金黄。 湖面上吹来凉爽的风,熠深吸了口气,湖上的风总有一股特别的气味,那气味含有熠无法知晓的、夹杂着恐惧的神秘感。 大祭司曾告诉族人,忌湖代表着“魔的国度”—黑暗忌水。 忌湖的水有着邪恶的魔力,水里没有任何活物,人如果将五脏六腑浸在忌湖的水中,很快就将七窍流血而死。族人惧怕忌湖,不敢靠近那湖一步。 在熠的心底,她也惧怕着忌湖,那惧怕是与生俱来的,根本容不得选择。 但她又想起了那个梦,自从开始做那个梦之后,她对忌湖,除了惧怕,还掺杂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有时,她甚至想靠近忌湖,想用手捧起一汪碧蓝的湖水。 “我们的恐惧没有缘由。”燃低声说了一句,她的声音沙哑,声音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力量迅速抓住了熠的耳朵。 “什么?”熠吃惊地望着燃,不明白她这句话所指何意。 “没什么。今晚是你的仪式?”燃像是询问,又像是宣布地说了一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熠点点头。 她出神地看着燃的侧脸。 那侧脸的轮廓刚硬中带了一丝柔美,瘦削中带了一丝圆润。 她原本只想看一下燃的侧脸,可如同很多次一样,只要看见了燃的侧脸,她就会出神,目光无法挪开半步。 熠的脸上呈现出花痴的表情,两朵淡淡的红云也浮上了两颊。 “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完美、这么帅美、这么绝美的人!跟燃比起来,我这张脸不要出来见人了!”熠憋住内心的呐喊,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燃回过头看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么一回头,熠在心中又惊叹了一番,目光更是无法从燃的脸上挪开一丝一毫。 那张脸比猎户族最英俊的勇士还要好看。 两道修长的剑眉生在狭长的双眸上,眉间有一个火焰标志。 两束冰冷的寒光从眸子中直射出来。笔直的鼻梁精致得如同雕刻出来一般,一张小嘴,嘴唇很薄,唇色很淡。 皮肤白皙,没有血色,却像上下溪中的卵石一样晶莹剔透。 “我…我刚才问…体火献祭…疼…疼吗?” 熠心虚地找了个问题,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她心想自己怎么突然和炯那小子一样容易紧张了。 “疼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燃的声音仍然冷冽,在冷冽之中,熠却听到了一丝温暖。 在五大火燿使者里,和她年龄相仿的是炯和燃 但她每次看见燃,都不由地心生崇敬。 虽然知道燃只比自己大十三个夜阳,她仍忍不住心想:“燃和我们根本不可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她那么冷静、稳重、充满智慧,她才是神的使者应该有的样子。” “燃和熠,你们已经来啦!熠,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哦!” 大祭司和蔼的声音传来。 燃淡淡地向着大祭司点了个头,就退到神庙的暗处去了。 熠则满脸欣喜地转过头去。 大祭司灰色的长发及地,被编成上百条细辫,下巴上的长胡子也被编成了十几条细辫。他皮肤黝黑,个头高大,穿着两张福萨皮拼起来的长袍。 “祭司大人你来啦!”熠快乐地跑到大祭司的面前,用额头顶了顶大祭司的胸口,抬头看了一眼大祭司。 岂料,刚凝视完燃绝美的脸,此时视线突然被大祭司的一张大脸占据,熠吓了一跳。 “世间的人长得可真是不同!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过祭司大人长得如此不美。”熠心想。 “他的鼻子好塌呀!嘴巴极大!眼睛如豆。幸好炯长得像他妈…哎呀!停止!在火燿神庙对祭司大人如此不敬是要被神惩罚的……” 熠调皮地想,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熠,你想什么呢?怎么笑眯眯的?” “哦…哦,没想什么,祭司大人,你看看我的成者之衣漂不漂亮?” 熠原地转了个圈。一边转一边心想,“我真是蠢毙了!燃要是看见我这举动,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可都开始转了,咬着牙,也要把圈转完。” “熠真是漂亮极了!烤猫rou和新鲜的飞草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一定会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成者仪式!” 大祭司笑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