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今京报创刊首发
东长安街二条胡同,几百匠人正忙得如火如荼,十多口熬糯米的大锅里白浪翻滚、手推独轮运砖工往来穿梭…… 在巷口东的一个小院内,两个身穿粘满油漆的粗布短袍,下穿袄裤脚、蹬登草鞋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角落矮树后用瓷烟斗抽着旱烟。 其中青布汉子吧嗒几口烟后觉得浑身舒畅,瞧瞧左右,凑近褐袍,故作神秘道,“老王,听说没,哕鸾宫灾是有人故意纵火,还逼选侍李娘娘雉经(自缢),皇八妹跳井。” 好奇心是八卦的源动力,褐袍汉子嘴上叼着的烟斗空空已燃尽,便将烟斗在面前青砖上将灰烬磕掉,伸向对方挂在烟缸的烟袋,假装惊奇的问道,“消息可靠吗?” 青布汉子对伸过来的一敲,说道,“京师都传遍了,据闻先皇驾崩后,大臣乞选侍移至哕鸾宫,选侍不从,后还是锦衣卫威逼才始行。” 叫老王的褐袍汉子被拒,却丝毫没觉得羞愧,而是正色道,“胡说,我听说是选侍主动移到了奉宸宫,那里离哕鸾宫还隔着仁寿殿呢。再者,今上为何逼迫养母?” 青布衣汉子很得意,对褐袍所言一晒,“真的,据说先帝在青宫时,选侍李氏就怙宠张威,得罪今上生母,所以……” “你们两在那边嘀咕什么呢?不干活,还想不想要工钱啦?” 两短衣汉子听到清脆呵斥声便觉不妙,赶紧起身回头,发现一个头戴软翅纱巾、身穿圆领白底祥云襕衫的俊俏小公子正站在身后不远,旁边是帽儿盔紫布对襟圆领甲的小胖子;在其后有五六个身穿青贴里、腰宽膀圆的仆从,年纪都在三十开外,面白无须。 两汉子忙把烟斗收到身后,知道小胖子是锦衣卫千户,喏喏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小公子一抿嘴,面颊隐现出一双小酒窝,对低头不言的两人怒道,“你们现在就去找账房把这几天工钱结了,这里不需偷jian耍滑之人。” 青袍汉听闻要被赶,忙下跪磕头求情,“少东家,您就行行好饶过这次吧,家里婆娘还等着米下锅呢,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公子口气软和不少,“既然知道养家糊口,为何不专心用事,不知道要在正旦节前完工吗?” 褐袍汉也跟着跪下,狡辩道,“我们,只是干活累了,抽几口歇一歇,不是偷懒……” 胖子见他们身上脏兮兮的模样,又见小公子低头面有难色,就凑近小声软语劝道,“蓉蓉,我看他们兴许真是累了,就饶过这次吧。” 不错,小公子便是女扮男装的任蓉蓉,胖子就是她的跟班侯国兴了。任蓉蓉低着头向旁移了一步,也不直身,歪头盯着侯国兴,冷冷道,“他们虽身上占满油漆,但却双手干干净净,你说这合理吗?” 侯国兴不信,走上前查看才发现果如任蓉蓉所说,便伸腿踹了一脚后才回到她身旁,不敢再凑近,“好吧,即便他们说谎,可是这是他们糊口的营生,眼看就到年关了,你就这么狠心?” 任蓉蓉摇摇头,“孙子地形篇说‘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而且你就保证他的糊口托词就是真的吗?所以,怪只怪他们自己品行不端。” 侯国兴见书本就犯困,那知道孙子是否说过这些,心下嘀咕‘行商贾还要看兵书吗’,但还是试图说服任蓉蓉,“今天你都赶走五六个了,这样下去还有人手营建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他们必须走。”任蓉蓉不和其争辩,对身后吩仆从吩咐道,“把他们赶出去。” “是。”一个仆人领命后走到两匠人面前,双腿齐肩站立、手抱胸,大声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等咱家‘扶’啊。” 两汉子抬头,见对方如墙矗立在面前,心虚了,赶紧爬起身边踉跄往门外窜便说道,“自己走,自己走。” 两人逃似的离去,任蓉蓉轻吐一口气,仿佛轻松不少,绕过呆立的侯国兴,带着几个仆人出门而去。 侯国兴沮丧之极,双手下垂,将脚边的碎石踢开后蹲着生闷气,直到听到外面传来了吆喝声才如同打鸡血一样起身往外冲。 “卖报,重大新闻,辽左斩敌百余,平辽指日可待;卖报咯,《京报》,平钱四文;卖报,看哕鸾宫火前因后果,卖报……” 平钱即标准铜钱,重一钱二分,背有星月、户、工等印记,一枚为一文;除此外还有当两文的折二钱、当十文的折十钱等。自钱权下放后,贪污司官与商牙炉头狼狈为jian,减少铜的比例,提高铅含量,所以虽然大小不变,但重量却逐年下滑,每钱重者不过一钱。 侯国兴闻声辨位找到卖报者,发现却是比自己还稚嫩的才留头的男孩,不让其行礼,问道,“四文?” 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头后脑长发绾成小发髻,四周短发自然披散着,单薄皂布敝衣和裳袍和上打着颜色布料各异的补丁。他彬彬有礼、清清秀秀,不将手中的报纸直接递上,而是从斜挎黑布包抽出一份新报纸双手奉上,“是的,军爷。来一份吗?” 侯国兴接过,从袖里取出荷包,掏出四文,付过后问道,“你几岁?不用进学吗?” 男孩似不知愁,一脸阳光,笑着应答到,“军爷,草民今年十二,家里没钱进学。” 侯国兴也没有傻到羡慕人家不用读书,不着急展开报纸,而是问道,“卖一份报,你得多少?” “普恩寺的报馆说了,每卖一份报纸,报童得一文,一文为援辽军费,一文为墨纸钱,一文为记……”男孩望天想了片刻,然后突然拍拍头,“啊,剩下一文为记者润笔之资。” 魏进忠主事报馆,侯国兴当然知道报馆在西安门外的普恩寺,还知道是因司礼监经厂便在西安门内,见男孩开朗,便从荷包中再掏出四文,“再来一份。” 男孩鞠了一躬,摇摇头道,“谢军爷,不过,报馆说了,这是创刊号,每人只能买一份。” 侯国兴闻言而笑,一把拉过男孩的手,将钱放到他手心,“军爷给别人带的不行吗?” 男孩虽不懂大道理,但分辨的出谁对自己好,见侯国兴不像别人一样要打赏,被尊重的平等感觉让他浑身暖洋洋的,便再从挎包中取出一份,双手奉上。 …… 侯国兴在胡同来回找不到任蓉蓉便匆匆回家,气踹嘘嘘的跑到东厢敲门,“蓉蓉,你回来了吗?蓉蓉,蓉……” 吱嘎,门被从里打开,已换成交领翠蓝长衫的任蓉蓉眼睛红红的看着正用衣袖擦汗的侯国兴,“你干嘛?” 侯国兴送上还透着墨香的报纸,“义父,不,魏公公出的报纸。” “义父已经差人送来了,你自己留着看吧。”任蓉蓉脸色冷漠,说完不再理会侯国兴尴尬的表情,将门再次关上。 侯国兴后退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稳住身形,看着门窗紧闭的房门发呆。他经客印月的多次叮嘱后,再不敢有非分之想,可自从知道天子明年要大婚后,任蓉蓉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今天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到东长安街,一路从未见其笑过,反倒借题发挥撵走了几个匠人。 “国兴,你不是陪蓉蓉去东长安街了吗?既然回来就在家好生温读,涂先生从关外回来要考教的,娘要进宫一趟。” 侯国兴见是娘亲客印月,自动忽略掉温习等语,问道,“娘,你进宫干嘛?” 客印月一手叉腰,一手扇风,愤怒道,“娘刚在鼓楼那边听说,京师近日都议论前两日哕鸾宫灾,说是皇上派人所为,还逼皇八妹跳井。真是岂有此理,皇上是娘一手带大的,怎能是寡情之人,得赶紧进宫,告诉陛下让厂卫探查到底是谁无凭无据在恶意中伤。” “哦。” “你啊,”客印月用手点了点侯国兴额头,见他手中的报纸问道,“这是进忠办的报纸?” “恩。” 客印月岂能不知儿子心思,相信他有分寸,见他如今举止,便再次点了一下侯国兴额头,“给我。” 客印月抢过报纸在庭院中打开草草翻阅起来。 报纸对折后有A2大小,共三页六版,宋体字,首页右上角纵向写着‘京报’两个大字,下有‘创刊号’、‘泰昌元年十月二十六日’等,其左是创刊词: 【本报纪述当今时事,以俗语探寻究理、正本清源,览阅者可上至王公,下及士农工商,凡家国军政,风俗人情,无所不包,以新人之听闻,辨事之真伪……】 头版标题便是《辽左小胜,斩首百余》,再后有《哕鸾宫灾之因果》《京师乃茅厕???》《钱法:鼓铸制钱七弊》《私开书院讲学=谋逆》《甘薯、玉米疏》等三十余篇长短不一的文章。 《哕鸾宫灾之因果》中称先皇遗爱选侍李氏,八女一直居奉宸宫,并同傅氏等,上俱从厚奉养,皆安然无恙;火灾原由为都人失察所致,并非蓄意,亦无人伤亡;京师近日谣言皆是湖广道御史贾继春道听途说、妄自猜测;造谣中使已下东厂狱,贾继春除名永锢。 客印月细读后才大松一口气,打消了进宫念头,抬头见儿子还傻傻的盯着东厢房门,又伸出了手指往他额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