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方

    雨渐渐地止了，只剩下细细的风，灵恩小镇变得愈加寂静起来，只是偶尔的树叶飘动，刮过业已腐朽的窗沿，发出一丝微弱的声响，随即便不知所踪。

    伊葛勒斯躺在横梁上，闭着双眼却保持着半醒的状态，这是他的责任，保护队伍仅剩的伙伴安全抵达圣弥里亚之山，尽管这不是精灵之王交于他的第一次任务，却毫无疑问是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也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次，还记得第一个离开苏菲亚的任务就是护送赫丹王国的公主回家，那一次也曾为任务的成败担忧过，但更多的还是紧张与兴奋，远不像如今这般危机重重。

    但是自己是精灵战神索尔伦斯之子，且满载着王叔泰尔伦斯及整个丛林精灵一族的期望，他常常鼓励自己任何困难和危险对精灵来说都只是倒下的一株朽木而已，即便不能逾越也能轻松绕过，又或者，只是简单地等等而已，朽木化为泥土的漫长时间对于永生的精灵而言，不过是片刻之时。

    然而，如今的问题恰恰是不能等待，时间的每一刻流逝都意味着夜光大陆更加滑入黑暗的深渊。

    伊葛勒斯正想着，突然一阵低沉的嘶吼传入耳朵，声音似飓风涌过山谷时的哀鸣，不禁令人胆寒心惊。

    伊葛勒斯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两个跟斗，轻巧地跃上屋顶，四处仔细聆听，却发现声音已经完全没了，就好像从未有过一样。他凝望着流莺河对岸的森林，不禁锁紧了眉头，虽然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分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四处涌动着，被推挤的树木枝叶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和他处微风轻拂的情景完全不同。

    伊格勒斯在屋顶停留片刻之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酒馆，却发现阿兰加正在黑暗中等着他。

    “是否有什么情况？”阿兰加看了鼾声如雷的星野一眼轻声问道。

    “没有。”伊葛勒斯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回答道，说罢，便翻身爬上了横梁，不管阿兰加是否相信，自顾睡了起来。

    第二日，风雨终于完全停歇，却依然不见阳光，放眼望去，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犹如田间地头的老鼠所看到的世界。

    四人早早地便起了床，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在此地找到一些马匹，如果只靠双腿走路，是根本无法追上希尔薇娅的，不过他们十分清楚，当地人似乎并不十分欢迎他们，就和其他路过的陌生人一样，所以想要在此获得坐骑，除了能够打动人心的交换条件，还必须依靠一些些运气。

    然而他们刚推开酒馆大门的时候，昨夜的那个年轻人却早已等候在门外了，他看到伊格勒斯后快步上前，左顾右盼，确认没有同镇的人在附近后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想要几匹马来助力，不过你们在此过夜已经犯了本镇的规矩，他们并不会因为你们能够躲过一劫而改变态度，所以你们也别指望会有人将马卖给你们，好在我家刚好有几匹，常常运送全镇所需的粮食，还算矫健，估计你们能够用得着。”

    “这怎么可以？”伊葛勒斯连忙拒绝，“这些马该是你们全家的生计所在，我们要是骑走了，你又该如何向家人交代，况且若是被镇里其他人知道了，你就更难在此立足了。”

    “所以我才决定跟你们一起走。”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帕罗德不屑地哼笑一声说道：“我们途径这里可不是为了浏览流莺之河的美景的，前方之路尚且遥远，而且生死未卜，你若跟了去，我担心来不及为你挖一个像样的坟墓就要弃你而去了。”

    年轻人似乎并不为所惧，依然坚持：“那又如何？我已二十有余，若是继续留在灵恩小镇，最多不过再活十年光景，与其在此颓然一生渡过，不然出去死个精彩痛快！”

    听他这么说，帕罗德便不好意思继续嘲讽了，因为换作自己，也是绝不能忍受碌碌无为地继续活着的。

    “话虽如此，”伊葛勒斯也开始犹豫起来，“只是，你们灵恩的规矩是不允许有任何人离开小镇半步的，你若违背了这规矩，恐怕再也难以回头了。”

    “说起规矩，你们精灵一族不也早早立下誓言，不再过问凡人之事了吗？”年轻人反唇相讥，“若是果真如此，你此时也该在苏菲亚森林的林荫之下闲庭漫步吧？”

    伊葛勒斯顿时语塞，无疑辩驳。

    “总之无妨，”年轻人接着说道。“灵恩之地本无我留恋之处，如果真的不能回头，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埋骨他乡，魂归故里了，况且依我寿命而言，即便未来时日一帆风顺，那一天也不会令人久等。”

    “这话说得……”帕罗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语气和缓了许多，“连我都开始有些伤感起来了。”

    伊葛勒斯分别看了星野和阿兰加一眼，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像是依然沉浸在里昨夜的什么美梦之中，对此毫不关心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就暂且跟着我们吧，等我们完成任务，你再自选别的去处。”伊葛勒斯只好答应年轻人的请求，一是年轻人的话语确实打动人心，二是眼前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获得任务得以继续的马匹。

    “非常高兴认识你们，我叫那方。”年轻人终于正式地介绍自己道。

    “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伊葛勒斯微微扬起嘴角，微微不屑。

    “那是我父亲起的，”那方对于嘲笑不以为意，“据说在我母亲生我的时候，父亲正好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那首歌的每一句都以‘那方’作为开头，于是父亲便帮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为孩子起名这件事上，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上心的，毕竟人活个一二十年便没了，有个能记得清的代号便罢。”

    于是众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嘲笑他的名字了，对于这个名字的诞生过程，固然过于草率了些，但那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啊。

    其余四人也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星野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不知是否出于有意，还说出了“琼芳之子”的名号，这原本是他十分不屑别人如此称呼自己的。不过对于来自这片受诅咒的土地上的年轻人那方而言，自然不会知道琼芳是何许人物，所以当他听到琼芳之子这几个字时，没有丝毫的惊讶表情，而是一如之前说过三遍的那句“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