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 逃
初看到殷夫人给我“量身定制”的课程表时，我曾经以为她漏写了一条——休息日。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并没有漏掉任何东西，因为对于我来说休息日已经不复存在了。 半个多月没有休息日、高强度、轮番轰炸式的训练生活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各方面的才艺到底有没有长进，只知道我身上的戒尺印子是长进多多。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左躺也不是，右躺也睡不着，而肚子里油腻的饭菜又恶心得我直想吐。那是因为殷夫人嫌我长的太瘦，每顿都逼着我吞下去的一碗大肥rou。 肥rou是天底下我最最讨厌的东西了，每天我捏着鼻子拼命灌已经够痛苦的了，而殷夫人还在旁边没完没了的数落着：“真是个不知道撑门面的家伙，天天紧吃却一点rou都不见长！回头见了外人，还以为我们殷家正在闹饥荒！” 殷夫人的话，我是听在耳朵里，恶心在喉咙里，苦在心里。“夫人啊，我每天从早到晚要学这么多东西，又打又骂的，睡眠还不够，是你你能胖的起来吗？”只可惜，这样的话我只能说给自己听，真要说出来给殷夫人听到，别的用处没有，只会给自己身上再白白添上几道印子。 “逃！”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字。对！只有逃出去这一招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殷家逼疯的！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我激动地差点儿从床上坐起来，可同时一个残酷的事实也摆到了我的面前——殷家人口众多，管理森严，想要躲过众人的耳目逃出去，又谈何容易呢？ “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发愁的盯着漆黑的帐顶，“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呢？” 就在我愁眉不展之时，突然想起小翠曾经说过，那位前任殷如岚小姐是先偷跑出殷府，然后才投水殉情的。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只随口问了一句是怎么逃出去的。小翠回答说，这件事殷家捂的很紧，就连她这个贴身丫鬟也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况，只是突然有一天发现人不见了，再过几天就听说已经投了河。 想到这里，我断定殷府大院肯定有漏洞可以钻，因为孱弱的千金小姐是不可能飞檐走壁逃出去的。好！待我明天再打探打探。 第二天，趁着先生迟到的空隙，我跟小翠“闲聊”起来：“哎，小翠，以前你家小姐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在哪儿待着呢？” 小翠想了想，答道：“小姐最喜欢一个人去西花园了。” “西花园？”在我印象中，殷府里好像没有这么个地方呀？ “嗯，”小翠点点头，“西花园离正房大院有些远，从这儿顺着回廊一直往西走，过了一个琉璃瓦拱门就到了。” 哦，原来不在正房大院里啊，怪不得从没见过了。我点点头，又问道：“那西花园里住着什么人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那里原先住的是二夫人和小姐。不过，自从二夫人去世之后，小姐就搬进了正房大院，西花园也就空了下来。” 原来如此，没有人住当然也就没有人会提起咯。 打开了话匣子的小翠继续说道：“我听小厮们说，西花园里常常闹鬼，所以没什么人敢去的。不过，我家小姐却很喜欢那里，常常一呆就是半天。我想，她一定是想她的亲娘了......”小翠说着说着，眼圈有些泛，头也低了下来。 我看着善良的小翠，心中轻叹道：“你一定也想你家小姐了吧？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主仆啊。” 不过，以我现在尴尬的身份也不好多劝她，想了想又问道：“嗯，那么，你家小姐失踪的那天，是不是也到西花园去了呢？” “这个嘛......我记不太清了。”小翠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不过，那段时间小姐跑西花园比平时要勤的多。” “哦？”我的眉毛微微一挑，心中嘀咕道，“这个会不会就是我要找的线索呢？” 还没等我琢磨出个头绪来，一个讨厌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喂！你怎么在偷懒？！小心我跟娘告发你，到时候挨了板子可别怪我哟！”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又是殷如磊那个家伙了。这十几天来，我光受先生、嬷嬷们的折磨也就算了，这个家伙也是有事没事就来看我的笑话，还总威胁说要向殷夫人告发我偶尔的偷懒。 我心中哼了一声：“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出逃大事，得忍！”于是若无其事地离了小翠，坐回书桌边，拿起一本书，假意翻看起来。 殷如磊见我不搭理他，觉得无趣的很，跨进门继续挑衅道：“哟，乡下丫头知道用功啦？就你那个笨脑瓜能看得懂吗？嘿嘿，看不懂就叫声好哥哥，我来教......” 我的定力到底不够，殷如磊的话还没说完，我心里“腾”的一声就火透了，顺手抄起琴谱就朝他扔过去。谁知殷如磊灵活地朝边上一躲，琴谱没砸到他，却砸到了恰好走到门边的殷夫人。 “哎哟！”殷夫人一看是我，气得走进屋来，cao起戒尺就往我身上打，“你这个死丫头，不好好看书，又在捣什么鬼？！” “我是在好好学，明明是殷如磊跑过来捣乱的！”我一边躲一边叫冤，“你问小翠是不是这样！” 我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小翠怎么敢站出来指证她的主人呢？ “你自己不好好学，还敢诬赖磊儿？！真是反了！”殷夫人气鼓鼓的把我逼到角落，戒尺一下又一下重重的落到我的胳膊上，“说了多少次，不能直呼磊儿的名字，要叫哥哥！” “不要打了，呜呜呜呜呜......我知道错了，不要打了......”我缩在角落里，真是委屈透了，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道啦！ 艰难的一天好容易挨了过去，入夜之后，我躺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天小翠说过的话，虽然她提供的信息很少，但是，我确定西花园里绝对有猫腻。 “不去看一看是不会知道答案的。好，说去就去！”我轻轻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睡在外间的小翠的动静。 “嗯，睡得死死的。”这些日子小翠每天从早到晚陪着我补课，估计也累得不轻。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摸到门口，轻轻地拉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瞄了瞄。巧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想必那些上夜的婆子们看我这段时间“一心用功”读书，再没有盯着我的必要，全都偷偷聚在一起赌钱去了。 我心里暗喜，侧身溜出门缝，借着月光，按照小翠说的路线摸到了西花园。 来到了西花园，我才发现这里其实是相对独立的一个院落。估计当年殷夫人见不得二夫人得宠，故意划地另建的。 轻轻推开已经破落的园门进到院内，只见面前是一所五开间的大屋子，屋前挖了一个小型人工湖，湖边用太湖石砌起一座假山，各种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的散种在园内。 这西花园的规模还不小呢，房屋布局都挺气派的，由此可见当年殷丞相对二夫人的宠爱了。可惜现在的西花园只是一派被弃用之后藤蔓遍地的荒凉气息，唉，真所谓时过境迁、人去楼空呀。 我走近大屋子细细查看，发现所有的门窗都被紧紧的锁住了，于是把房前屋后，包括假山里外都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了。 我想了想，又走到院墙边，伸手上下摸了摸。嗯，跟正房大院的墙壁一样，又高又厚，墙面也很光滑。再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垫脚的石块，看来想要爬墙头翻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那么，会不会是在墙角有个狗洞之类的缺口呢？我蹲下身子，满怀希望的挨着墙边一寸一寸的摸起来。 由于晚上光线不好，我的进展十分缓慢，好容易摸完了一圈，别说狗洞，就连老鼠洞都没发现一个！ “怎么会这样呢？”我心中十分不甘，回过头又仔细的摸了一遍，仍然什么缺口都没发现。 “唉——”筋疲力尽的我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沮丧的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月亮，“看样子今天是找不到出路了，我得赶紧回屋睡觉去，否则明天瞪着一双熊猫眼，肯定会被他们发现我想逃跑的秘密。” 万般无奈的我只能偷偷地潜回自己的房间，钻进被子里赶紧乎乎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心里还在琢磨着西花园的事，精神总是不集中，结果挨了先生、嬷嬷们好些打骂，可我却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小翠都觉得我有些奇怪。 好容易挨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摸到门口，刚想开门，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上夜的婆娘们在相互闲扯打趣的声音。 “唉，今天这些人怎么没开溜呢？”我心中郁闷极了，蹲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实在困的不行，只好放弃，回床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那些上夜班的婆娘们都老老实实的守在岗位上，我根本没有机会溜出门，心中急的直冒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直到了第五天的晚上，下了晚课之后，我早早的就把小翠打发到外间休息去了，而自己却倚靠在床头的围子上发呆。 不一会儿，小翠在外间熄了灯，很快睡熟了。我心里一边念着“上帝保佑、菩萨保佑”，一边爬下床，摸到门口，把耳朵贴到了大门上。 太好了，今天的院子里又是静悄悄的了。我轻轻拉开房门，探头一望，只见地上清晰地影着一排屋檐的影子。 “今儿是十五吧？月亮好亮哦。”我心中暗喜，“嘿嘿，正好方便我查看西花园了。”赶紧溜出门外，熟门熟路的再次摸到了目的地。 进了花园，我没有耽搁，立刻又从墙头开始寻找漏洞。可是和上次一样，我细细地摸了半天，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唉，累死我了！”我沮丧地嘟囔着，站起来揉了揉酸麻不已的双腿，一屁股坐到了假山边的石头上。 这时，一阵微风夹着幽幽的花香迎面吹来。“啊，好舒服啊——”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放纵自己享受片刻宁静惬意的初夏之夜。 唉，如果我不是来这里寻找逃跑之路，而是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吹着小微风，闻着小花香，听着小蛐蛐儿的叫声、汩汩的流水声，那该多舒坦呀！ 我正美滋滋地胡思乱想着，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我站起来，左看看，右听听，前走走，后摸摸，却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哎？奇怪了，难道是我累得神经过敏了吗？”我摇了摇头，走到湖边搓了搓手，又掬起一捧水，打算洗个脸，清醒一下。 就在我把脸埋到水里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啊，对了！是流水声！这个人工湖里的水不是死水吗？怎么会有流水声？！” 我猛地站起来，绕着人工湖细细查看了一圈，才发现湖水的一头连着一条暗渠，水流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侧着头，仔细寻着水流的声音往前走。走着走着，“哎哟！”脑门子撞到个硬东西，疼得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揉着脑门抬头一看，只见院子的围墙巍然屹立在我的面前。 “这人工湖里的水是通到墙外的！”我立马忘记了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耳朵紧紧地贴到墙壁上。只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看样子，院墙外面应该有条不小的河。 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寻找的通道并不在地面上，而在水下呀！ 兴奋的我左右开弓去拔那些长在暗渠上的草皮。拔了没两下，我就发现这里的草皮很松动，似乎才栽上去没多长时间，所以没几下子就被我清理掉了，而草皮下的一块大石板也随之露了出来。 我摸索了一下，找到石板的边缘，双手用力一抬就把石板抬了起来，没错，石板下面果然是条暗渠。 我轻轻的把石板翻到边上，转回身看到刚刚拔下来的那一堆草皮，不由得心中暗喜，看来，当初殷如岚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事后殷家发现了这个漏洞，又把石板盖回来，并重新种上了草皮。由于晚间光线不好，乍一看和周围的草皮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几次路过这里都没看出端倪。其实，只要试拔一下，就能发现这里的草皮有蹊跷！ 我跪坐在水渠边，撩起衣袖，伸手去试探水有多深。谁知我把整条手臂都伸进了水里竟然还没摸到底。 我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站到水渠里去。哟，看不出来这水渠还挺深的，人站到渠底的时候，水已经漫过我的腰了。 “得看看下面是什么情况。”我深吸了一口气，蹲潜到水下，穿过清澈透明的河水，看到前方有不断闪动的波光。我估计，那是墙外的月光在河里的倒影。 我伸手摸了摸水渠的入水口，原来，这是一个用砖块砌成的圆形涵洞。我根据前方洞口的波光目测了一下，估计这个涵洞的长度与我的身高差不多。再往前探出身子比了比，这涵洞虽然不算宽敞，但要通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应该没问题。 弄清楚情况之后，我爬出水渠，抹去脸上的水珠，自信的笑了。从小被放养长大的我，说到琴棋书画确实不行，可要说到游泳爬树什么的，我可就是行家啦。从这个洞口游出去对于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我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想了想，先把及腰的长发绾成一个发髻，用发带系紧了，又把长及脚踝的纱裙高高撩起来，牢牢地系在腰上。好了，这下就没问题了。 下水前，我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借此稳定一下紧张的情绪。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再次站进水渠里，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双手扶着洞壁开始往外钻。 片刻功夫，我的身子就完全进到了涵洞之中。我刚才的估算果然没错，涵洞的长度只比我的身高稍长一些，所以，只要爬过这个涵洞我就自由了！ 我正要继续向前爬，却突然发觉腰间的裙子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无法继续前进。 “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心头一紧，当即给自己下了个命令，“不许慌！”我深知，在缺少氧气的情况下，越慌越解决不了问题！ 我用左手轻轻一推涵洞的石壁，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把右手伸到腰间摸索了一下，很快就摸到了一根铁棍的尖头。 一般说来，为了防止外面的人通过入水口潜入家中，人们确实会在入水口放置一些削尖了的铁棍，但是这些铁棍的尖头应该是朝外摆放的，唯独这根棍子的尖头不知为何竟然冲着里面，所以在我通过的时候，这个摆错了的尖头就挂上了我的裙子。 “必须把衣服顺着勾住的方向取下来，否则只会越拉越紧！”我闭上眼睛，用全部的身心去体会右手的感觉。终于，一点一点的，我把挂在尖头上的衣服取了下来。而这时，窒息的感觉开始涌向我的喉咙，我的心禁不住开始发慌。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伸手捏住鼻子，喉咙一咽，把嘴里残余的空气又吞回了肺里，暂时压抑住了缺氧造成的窒息反应，用最后一点意志命令自己：“保持冷静！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往外爬，而且，再也不能挂到剩下的衣服了！” 我用右手护住系在腰间的那一团衣裙，身体尽量避开那根倒放的铁刺，借着浮力用仅存的左手继续慢慢向前爬行。 此时的每一秒，我都恨不得跨出几大步，马上逃离水底，而我的意志却又在拼命地命令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要慢慢来，保证全身安全地通过！ 我一点一点的朝前爬着，这半截身子的长度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长的距离，而每跨出一步仿佛都耗尽了我全部的生命力！ 终于！在求生欲望与意志的搏斗中，我的身体完全通过了这条“无尽的地狱隧道”，我本能地猛蹬一下洞口的砖块，身体飞速地斜冲出去，“哗”的一声窜出了水面！ “呼！呼！呼！！”重回人间的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用最后一点儿气力挣扎着游到岸边，双手扒着河岸，惊魂未定地喘息不已。 “真险呀！小命差点儿就丢在这儿了！！”此时，我的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这一句话。 扒在岸边歇了半天，我的呼吸和情绪才慢慢地恢复了平稳，拨开挡在眼前的湿发，定睛看看周围的情况。 很好，离河岸不远处就是马路，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就前功尽弃了。看清了岸边的地势，我双手用力一撑，借着浮力抬腿跨上河岸。 就在跨上河岸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那殷如岚不是殉情死的，而是在逃走的时候被那根放反了的铁刺勾住溺死的！否则，如果她已经逃出了殷府，为什么不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反而要投水殉情呢？！ 我跌坐在岸边，悲哀地看了一眼殷府高大威严的围墙，心里默默的为殷如岚祈祷，希望她能转世投胎到现代社会，再也不用为了爱情牺牲自己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