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愿

    清冷的月光从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洒下来，翡翠爹身前两枝白烛三柱清香，庙门口一堆篝火，吃饱了的两人，在篝火前相对而坐。

    影影绰绰的，不时有人跑过来，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朝这里张望，又跑开。

    叶菲拿一截柴枝挑了挑没烧透的柴，火苗暗了一下，又高高窜起。火光照亮了两人营养不良的脸。叶菲的小脸还好些，只不过几个月吃不饱，瘦削了些，没有血色。翡翠就不同了，黄黄的脸，尖尖的下巴，细细的脖子，十三岁的女孩看起来像十一二岁。

    被叶菲瞧得不自然，她没话找话道：“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余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叶菲道：“或者你特别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翡翠眼睛亮晶晶，神往道：“奴婢小时候听人说，大海好宽好广好漂亮，要是能看一看就好了。当时被她们好一通笑话，说大海在余国东边，离这里好远好远呢。”

    大海，对于内陆的人来说，充满神秘遐思又遥不可及。

    叶菲微微笑了，想起高考填报志愿，就为了能看到海，所以坚决填了一个海滨城市，为此mama气得两天吃不下饭。爸妈不愿自己离得太远，希望自己在当地上大学呢。

    叶菲眼里噙了泪，使劲眨了眨眼睛，道：“好，我们去东边看海。”

    “真的？！”翡翠欢呼，复又放低声音，生怕人听到似的，道：“可是海离这里很远很远。”

    这里是余国最北的边界，不远处有兵士戍守边疆，大海在余国最东边，如果在现代，几小时飞机就到了，现在交通工具不发达，怕是得走很长很长时间。

    反正想旅游，反正没有时间限制。叶菲笑道：“真的。不过，路费得我们一起挣。”

    翡翠笑了，道：“只要能跟小姐在一起，奴婢什么都不怕。”

    叶菲正色道：“跟我可以，可不许自称奴婢，我不习惯。”

    翡翠点头：“好。”

    这一晚，身为孝女的翡翠给父亲守灵，叶菲在破庙角落里铺了新买的被褥，睡得很香。翡翠几次过来看看她有没有蹬被子，见她睡姿老实，不由暗暗纳罕。

    辰时初，孙老四的棺材铺前站满了人，有他叫来的十多叫帮忙干活的，也有看热闹的街坊。小镇难得来个外乡人，这一次，来的还是个小女孩。奇就奇在小女孩不仅自己一人独自行走，还很有钱的样子，瞧她给镇上有名的穷鬼张三办的这一场葬礼，好些人家省着花，够半年的吃食了。

    哪里来的小女孩呢？偏偏又那么有钱。

    叶菲换了一副素净点的衣裳。小孩子的衣服，难得有素净的，好在陈大小姐让丫鬟翻箱倒柜挑衣服时，叶菲一眼瞄中一件白底圆点的衫子，加上一条白色糯裙，总算跟这场面协调。

    叶菲走近，几十双眼睛像探照灯，唰唰全照在她身上，然后一个个张大了眼，有人问孙老四：“你不会拿我们开涮吧？”

    这么小的孩子，像是掏得出工钱的样子吗？

    有人干脆丢下手里的锄头，道：“我地里还有活呢。”

    “哎——”孙老四急了，又要上来迎接金主，又拉要走的人，一时不知先顾哪头。

    叶菲扫了全场一圈，走到孙老四面前，道：“人都到齐了？这就走吧。”

    走的人迈了两步，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这么说，不由自主回头，呆呆望叶菲。

    叶菲道：“愿意干活的留下，不愿意的尽管走。活干完立即发工钱。”

    有工钱，谁走啊。那人“嗖”的一声跑回来，拣起地上的锄头，跑得比别人还快：“快走快走，早点干完活早点拿工钱。”

    孙老四翻白眼，老子下次有赚外快的机会绝逼不会找你。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西山山坡走去，一路人围观尾随的人越来越多，倒好象给死者送葬。到了西山，果然一个山坳里很多坟墓，没什么规划，但也不是乱葬岗，看来亲属在给自己先人找墓地的同时，也有兼顾一下为别人留地儿。

    叶菲人小脚短走得慢，很多围观党越过她走到前头去。待她到山脚下，发现死者的棺材丢在地上，披麻戴孝的翡翠正和孙老四争得面红耳赤。

    哦，麻衣和孝服还是孙老四友情赞助的。

    “怎么了？谁让你们把寿材丢在这里？”

    棺材不能随便丢地上，得放在两根短木桩上，至于那两根专用名词是什么，叶菲自然不清楚，不过是在医院工作两年，见过一些病危不治的患者，听同事说过这么回事。

    四个抬棺材的人面色尴尬，道：“小姐，他们争个没完，这东西很重的……”

    其实是欺负她俩年纪小，不懂事罢了，哪里晓得这个小女孩居然懂。四人忙重新把棺材抬起来。

    叶菲听了两句，却是孙老四认为在山脚下找地儿埋了就可以了。翡翠坚持要抬到半山腰。

    山脚下倒是有两具小小的坟。但是跟买房子一样的道理，小高层一二层价钱总要比四五层低，高层更不用说，要不是图便宜，谁买一层啊。

    这个，高层低层同样免费，有什么道理要住一层？

    “……其实在山脚下挺好，你们扫墓的时候……”

    叶菲截口道：“你属还是她家属？你付钱还是我付钱？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家属？！啊呸！孙老四一脸晦气。

    叶菲道：“不是你爹，你说了不算。”一挥小手臂：“给我抬上去，每人加一文钱。”

    昨晚她可问翡翠了，一文钱能买三个大rou包子呢，相当于天朝货币五元。

    大财主加价，那还有什么说的，男人们乱乱应着，争先恐后拔脚上山，手持孝幡的翡翠反而被挤到后头。

    来到半山腰一块空地，叶菲看着地方够大，做一气派风水应该可以。站在空地中间一望，秀水镇的民居尽收眼底，只是左青龙右白虎神马的没有齐全，她问翡翠：“这里可以吗？”

    翡翠咬唇点头。这里左边有四五座墓，爹爹在这里不会寂寞。

    于是一通忙碌，直到太阳西斜，一座新的大墓才做好，墓碑也让人做好送来，装好。

    这是那穷鬼的墓？怕是秀水镇首富尹员外他爹的墓也不过如此。孙老四心里嘀咕，脸上陪笑，道：“小姐，你看，天色不早了，大家还赶着回家呢。”

    叶菲把一吊钱五百文交给孙老四，道：“工钱由孙老板结算。”又拿出五十文，道：“一人加一文，剩的，你们拿去喝酒吧，大家辛苦了。”

    顿时半山腰里欢声雷动，小女孩儿不仅有钱，很有钱，还是一出手阔绰的主啊。

    孙老四也不含糊，估计也没人肯让他含糊，总之，在新墓碑前，大家开始结算工钱，气氛热烈而愉快，与丧葬场面极度违和。

    翡翠望着坟前新砌的青石板，突然转身咚咚咚给叶菲磕头：“小姐的大恩大德我生生死死报答不完。”

    “快别这样。”叶菲道：“以后好好活才重要。”

    翡翠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孙老四凑了过来：“小姐，这人说石材要的多了，价钱得加。”

    原先可没想这位财主如此阔绰，下午拉上山的石板比昨天订的足足多了一倍不止。

    叶菲没二话补上差价，换来马屁如潮。一行人欢欢乐乐朝山下走去。

    才走下山脚，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十几个男人，高瘦胖矮年老年轻都有，其中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翡翠一见这些人，脸上霍然变色。

    一个少年指着翡翠道：“菊花meimei，你欠我家的钱什么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