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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机会

    第五十四章机会“居然是你。”

    向远把滕俊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办公桌不远处的滕俊,脸上看不出喜怒。

    滕俊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扯着沾染了油污的工作服衣袖,沉默而无措,哪里还像个聚众斗殴的领头人。他既不申辩也不求,似乎在等待着向远的判定。

    然而许久之后,向远才又说了一句:“滕俊,为什么是你。”

    滕俊抬起头,有一瞬间,他无法确定向远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表是否是痛心。

    向远暗里叹了口气,有一度,她很努力的说服了自己,向遥虽糊涂,但至少没有跟下三滥的人混在一起,这个叫滕俊的男孩是个踏实而本分的人,他对向遥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

    她过去并不看好滕俊和向遥这一对,因为觉得向遥未必真心想跟滕俊在一起,不过是孩子气的胡闹,想借滕俊来气气向远,甚至还有叶昀。向远怕向遥拿自己的感当儿戏,到头来,别人不在乎,吃亏受罪的是她自己。可是这一段时间的冷眼旁观,向远竟然越来越觉得,如果向遥真的选择了滕俊,倒也不失为一件太糟糕的事,至少滕俊的温厚老实,恰恰可以包容向遥的敏感任。

    没错,滕俊那时只是个小小的门卫,毫无出息,就算在江源,也处在员工中的最底层,向遥跟了他,势必过不上优渥安逸的子——向远苦过,她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会让当年那些捉襟见肘的子重复,当然也不能让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受苦。向遥再怎么跟她斗气,跟她过不去,她都有责任安排好这个meimei的生活,才能向地底下的父母交待。然而现在的向远,已经完全有能力改变滕俊的境遇。

    所以,在培训名额已满的况下,向远特意要求人事部安排滕俊参加焊工培训。与其说她给了这个男孩一个机会,不如说她是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理由,也作为对他的一个小小考验。如果通过为期两个月的培训,从未接触过电焊cāo)作的滕俊通不过上岗考试,那就证明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值得为他花费心思。

    好在,滕俊的勤奋刻苦总算没有让向远失望。向远让他成为江源最炙手可的焊工。继而又让他做了班长,这在外地合同工里即使说不上个独一无二,也算是个特例。为此叶秉文之流明里暗里没少表达过不满。甚至背地里谩骂她为了自己meimei看上的一个小白脸坏了规矩。这些向远心中有数,可她都充耳不闻。她一贯识人极准,自认不会看错滕俊,滕俊或许没有办法如他堂兄一样聪明能干,成为向远的臂膀,但他的人品和做事的态度都让向远放心。只要他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分内的活,都算不枉费向远为他一番心思。即使他和向遥成不了,给他一个好的前程,也可以看作是向远犒赏滕云的一种方式。

    可以说,当向远质问是谁带头打架,滕俊应声从人堆里走出来的时候。向远的脸上无异于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滕俊向来在向远面前有些怯意,他避开向远的视线,说道:“对不起向总,我……我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些人了。大家都是人,都干一样的活。为什么他们得到的远比我们多,还好像高人一等?这……这实在太不公平!”

    向远冷笑,“世上哪来绝对的公平?你来江源也不是一天两天,有些事早在你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那些人即使有不是,难道你跟他们打一架,就世界大同了吗?”

    滕俊说:“以前我总以为,只要踏踏实实地干活,本本分分的做人,就能够活出个人样,现在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向总你也是知道的吧,现在车间里,每一个班都有几个固定工,大多数都是外地人,名义上大家一起干活,完成的定额全班平分,但是哪个班里累死累活的不是那帮外地合同工?那些固定工呢,他们就知道在旁边摸鱼偷懒,还指手画脚。这有什么办法,我们不干活就得滚蛋,可他们不用担心,他们不靠定额也不会饿死。好,你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也一直都在忍,谁让咱不走运,没他们的机遇,千里迢迢到这里只要能讨口饭吃,多干少干也就算了,可他们明明已经的了便宜,为什么还要欺负人?”

    也许滕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的不自在和胆怯正在慢慢被他心中的义愤取代。向远知道,他不是个好斗的人,必是那帮不争气的元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点燃了这帮外地劳工长期累积的不满。

    “二班开吊车的陈柱,我的老乡,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算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二班有两个吊车司机,可什么活不是他在干?有他在,另外一个本地司机压根就没上过晚班。陈柱也算在公司干了差不多十年,一个人养全家老小,今晚上的早些时候,他家里来人了,说他老娘在他租的棚屋里发了病,让他赶紧回去看看。陈柱当时从吊车上下来,赶紧跑去找他们班长,就像请一个晚上假,既然生产那么忙,他问班长能不能打电话让另一个吊车司机顶顶他。结果呢,他们班冯班长在分工房里跟我们的一个焊工在喝酒吃花生米,不肯批假,也不愿意打电话叫人来顶班也就算了,还把陈柱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外地人就是猾,想着法子偷懒……谁没有爷娘老子,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谁愿意拿老娘的安危来说笑,陈柱当时急昏了头,就提高嗓门跟他们班长理论了两句,就为了这么两句,那个姓冯的劈头盖脸就骂个没完,从分工房一路骂到车间还不罢休。他是喝多了两杯,不过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他拿我们当人看吗?他们这些本地大老爷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所以你就带头打了他?”

    “我没打他!”滕俊捏紧了拳头,“他叫骂到车间里,还一直发着酒疯推搡陈柱。陈柱受气惯了,就知道赔不是,连手都不敢还一下。我们在旁边的人都觉得看不下去,当时我离他们最近,见那姓冯的推搡陈柱的力气实在太狠,就帮陈柱挡了一下,我哪知道他叫得跟疯狗似的,实际上就是一只软脚虾,我都没想过伤他,他自己站不稳,绊倒地上的钢筋摔了一跤,一站起来,什么话都不说,抡起根钢条就朝我和陈柱打。手指粗的一根圆钢啊,以他那玩命的力度,打到要害地方是能要人命的,我起初就知道躲。旁边的那些固定工都在看好戏。他们嘴上说什么你知道吗?他们对姓冯的喊:打死这帮外地佬!只要是个人,都不能任他这样欺负,难道要像条狗一样被他追着打?我才刚捡起一条角钢招架几下,他们那伙人就一起围了上来。”

    滕俊说着,愤然在向远面前卷起了工作服的衣袖。手臂上的瘀青红痕触目惊心。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打的。别以为我们平时忍气吞声惯了,就会任他们欺负,他们实在太过分了,那帮湖南老乡哪个不是气得眼睛发红。狗急了跳墙,耗子急了还咬人,真要拼命。那么那帮只知道喝酒的老东西打得过我们吗?打架是我挑起的,但我没有召集谁,那些老乡都是气不过才上来帮忙的,况且我们只是自卫还手,要说受伤,我们这边受伤的还少吗,只不过没有像他们一样装模作样哼哼唧唧罢了。”

    “那么说还要多谢你手下留?”

    “反正我没错,我没故意招惹谁,也没有伤害谁,更没想到最后会那么多人打成一片。我知道你不一定会相信,那也不要紧,反正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向远苦笑,“不,我信。”但是她一个人相信就足够了吗?“你说你没错?你的莽撞就是大错特错。事本来就不是因你而起,你跑出来替人强出头,可是到了找人背黑锅的时候,别人都不出声,就连那个什么陈柱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你充什么英雄?”

    “可我也不能让别人给我背黑锅啊,那些老乡都是为了帮我。”滕俊发xiele一通,一番慷慨陈词在向远的一盆冷水下顿时没了气势,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但坚持的东西却依然没变。

    “你以为你一个人委屈,可以挑动上百个人为你打架拼命?你以为你是谁?这帮本地人和你的一群老乡之间早有积怨,只不过平时没找到个宣泄口,正好你这个傻瓜站出来,他们冲上去打破了头都事出有因了。他们心里都明白着呢,上百个人打群架,谁也搞不清谁打了谁,公司也不可能一概处分,这时候,谁强出头谁就是炮灰,好了,这下好了,你真给你哥哥长脸,真给……真给我长脸!”

    “我不信……”

    向远还来不及说话,向遥匆匆推门进来,一把抓住滕俊的手,“阿俊,你没伤着吧。”

    滕俊被向遥的手按到伤处,咧了咧嘴,脸上却是开心的,他大概之前都没想到向遥会这么关心他。今晚向遥不当班,她是听到消息特地赶来公司的吗?

    向远让转椅微微侧转,不愿意这个时候欣赏他们的小儿女态。

    最后是向遥主动叫了她一声,“向远,我都听说了,你……你不会为难他的是吗?”

    向远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meimei用这么柔软的声音这么低的姿态跟她说话,她何尝听不出向遥话里的意思,于是低头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不为难滕俊就够了吗,究竟是谁在为难谁?

    倒是滕俊对向遥说,“向总没有为难我。”他继而面对着向远,用着年轻人特有的坦dàng)和困惑,问道:“向总,你真的觉得是我做错了?我会被开除吗?”他这个时候才记起,自己在新的岗位上感受到的希望和乐趣,他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拿焊枪的,丢掉工作和远离心的女孩的可能,让他渐渐油生不安。

    向远一时间也给不出答案,她朝两人挥挥手,“闹了一晚上,先回去吧,让我安静一会,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向遥深深地看了jiejie一眼,然后拉着滕俊的手离开,这一次她关门的声音很轻很轻,他们走后,向远很长时间一直保持着低头思索的姿势。

    向远想安静,可安静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办公室张主任那边刚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成功打发了那个多事的记者,派出所又来了人。向远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好在她平里各方面都有些关系,几个电话疏通打点,事总算不算难办。上面打了招呼,派出所这边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意了他们江源自行处理这起“少数员工之间的内部纠纷”。

    等到事都处理完毕,该送走的人都已送走,已是凌晨时分。向远索打消了返家的打算,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到了天亮。叶骞泽放心不下她,几次打电话过来,都让她放宽心。向远为他的关心而感到心头一暖,然而,他不知道,她现在的焦虑,却并非是出于担忧。

    次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滕云就出现在向远的办公室。他敲开门,看到支额闭目的向远,第一句话就是,“向远,这次是个机会。”

    向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是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