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暗战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景了,三个多月前的落卫村中,何吉手抱巨石砸死那两个游徼兵丁的扭曲样子还留存脑海,只与那黑暗中带着愤怒的击打相比,今日这冷不丁的猝然目睹,毫无反抗任人割宰的残酷,要来得可怖惊秫得多。 一旁的侯赢也迅速的跪下了,浑身轻抖,用满面惊恐的颜色,努力遮掩着初次见到魏安厘时的汹涌情绪。那传令的宦官很是藐视的斜了这两人一眼,尔后便面无表情的行至大殿的一侧站定,拢手垂头的等候吩咐去了。 气氛很有些压抑,而魏无忌的胸中却不停的起伏翻涌着,自己一行也是通报后得到允许方才进入的,就能那么凑巧的遇见这等极刑惩处之事?略有些担忧的眼神从自己的两个手下身上扫过,侯赢那厮,人老成精,当是故意显出的惶恐吧,只涤鹿……怕是真的吓坏了。 一思及此,怜惜的念头之中不觉得夹杂了些许的怒气,这下马威,也下得太过粗浅了吧……嘴角开始挂起一丝笑意,恭谨的一个长辑到地: “王兄,臣弟到了!” 上首的魏安厘这才仿佛突然得见似的,轻轻的将袍袖一挥,坐得更加笔直了,以他那异常洪亮的声音笑道:“呵呵,王弟,还请恕罪啊,刚只顾着看这蠢人到底有无脑子去了,竟是未曾注意你的到来呢……” “王兄……何事如此气恼啊?竟是在大殿上便用了刑?啧啧,这可是我大魏最最至高无上的正阳殿啊,怎能容这等卑贱之人污秽了去?” 魏无忌含笑开解般的劝道,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遥遥处于王座之上的兄长,那一语双关的嘲讽之意,就算他听出来了,怕也毫无办法吧…… 果然,安厘王面上一僵,然后极迅速的再度泛起笑容,貌似毫无所知的对着弟弟诉苦:“唉,今儿个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邪运,竟有个不知死活的,想要刺杀于我,人倒也有二分狡猾之意,想是夜间便已伏在了这空无一人的正阳殿大梁上等侯着,待到清晨我一落王座,便出其不意的扑了下来…… 呵呵,王弟,此人的功夫路数倒与你那鬼影子有些相似,要不是笃定你断不会行此兄弟阋墙之事,我还真以为……想必你已知晓骊姐出关的事儿了吧,有她在此,你说,这世间可还有人能伤我分毫么?也是个蠢货罢了……” 即是试探也是敲打的,魏安厘以拉家常的神态语调对着那殿口光芒处的异母兄弟好一阵的言语,试图挤兑着那浑身贵气的人。 “哦?竟有此事……那,刺客呢?”魏无忌飒然一笑,毫不犹豫的揭着伤疤,若那刺客已死或是被抓,他那高高在上的王兄还用斩杀亲兵统领来泄愤么? 一句话噎得魏安厘好一阵的气闷,半响,方才瓮声瓮气的接茬:“虽是被他跑了,但也受了骊姐一击,如今,怕是已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了吧……那跪着的,可是你新任的首席和那女子客卿?呵呵,上前来吧,让我好好瞅瞅。” 听闻命令的涤鹿与侯赢对视一眼,尔后大声的应诺,站起了身子,缓步的向大殿中央行去。 经过刚才那甲士伏尸之地时,涤鹿不觉得微顿了一下,就在那大魏国最尊贵的两兄弟几句话的功夫之间,仆人们早已俐落的将地面拾掇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只鼻腔里嗅到的淡淡甜腥味,还挥散在此处的空气里,引得女孩的心中又是一颤,举止更加的恭敬了。 “抬起头来吧……呵,这便是晋鄙说的方与美人?苏纸之母?无忌,你端是好胃口呢,这等的丑八怪,你也咽得下去?” 涤鹿虽然称不上美人,但也谈不上丑吧,这是故意羞辱自己? 气闷之间,魏无忌不由得也向那女孩细细的看去,这一打量,不觉的也是有些疑惑了:日常里见惯了倒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这殿堂万灯通明的映照下,才发现确实又比往日丑了三分,那眼角的一颗豆大黑痣,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呢?且不去管她吧,这样不引人注意倒是更好呢。 魏安厘嗤鼻之后,又向那白发老头看了过去,一见那老态龙钟微微瑟瑟的样子,便又是好一阵的轻视,暗讨这以仁爱闻名天下的弟弟,怕是想贤名想得快要疯了吧,此等毫无胆色之人也能贵为首席? “退下吧,着实碍眼!” 颇为不耐烦的轻轻挥挥手,安厘王再懒得向那二人投上半分的眼光了。涤鹿顿然松了好大口气,丝毫不介意被人称为丑八怪,就便一个斯文的叩首,半躬起身来,要往一侧退去,只刚一转头,便看见仍然跪伏着的侯赢,双手撑于地面,发丝不停的轻颤着…… 这……这别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了吧,心下不由的多了些焦虑,一想到那魏王笑谈间削人脑壳的样子,终是顾不得扎眼了,缓缓的行到老人身旁,伸手搀扶着。 只有一丈呢,一丈……侯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克制着胸中的狠戾,脑海里剧烈的挣扎着,不停的反复告诫自己,要能忍旁人不能之忍啊,莫要做些毫无把握之事…… 只是一听见那把声音如此近距离的在耳边响起,双手便有些不听指挥的想要狂挥而去呢,死死的将其摁在地面之上,不敢有些微的松懈。直到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穿过肘部,向上搀扶的时候,他才一个激灵,从恶魇中清醒过来,顺势的佝偻起身,跟随涤鹿退到殿堂一侧了。 这些细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一旁关切着投过眼神的魏无忌,与那女孩更多的敬佩好感之外,却又为侯赢的表现轻微的疑惑着,即便要示敌以弱,这……这也装的过分了些吧?只一时之间,轮不到他细细的思考,上首的王者已然发问了: “王弟,你既有那等灵通的耳报,想来,早已知晓孤今日召你前来的目的了吧?” “呵,王兄,臣弟在方与之时,便与暖姐及姐夫碰过面,赵国如今的状况也有一二分的了解,只恶劣到了此等的地步,竟需千里求援了,却是刚刚听闻传令使者的宣讲,方才得晓呢。” 听着魏无忌这般的回答,安厘王倒也不便接着深究下去,以手支额的展现出焦灼的神态, “唉,此事也着实的为难啊,暖儿是我的胞妹,我自是无比心疼爱护与她的,也不忍心让她受这家国灭亡的惨祸。只我魏国如今的形式,早就不若先王时的强盛了,如果贸然出兵,惹得强秦大怒,掉头攻打我魏国,那又能何如啊? 无忌,今日既是唤了你来,安厘便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了,你一向素有谋略,兼且耳目众多,此等的形式,我大魏该如何应对才是啊?” 听得安厘王竟已改了称呼,又确然流露出了兄妹之情,魏无忌不由得多了几分犹疑,思虑半响,终是决定实话实说:“王兄这般的顾虑,无忌当是体谅的,只如今已不是能不能救的问题,而是不得不救了…… 照说,我大魏与赵国素有积怨,若不是看在暖姐的份上,怕是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一国兵家大事,也不应以儿女情长来影响决断…… 但现在,我们抛开一切的杂思,单论眼下众国的强弱形式,以及各自疆域的分划状况,便可得知,大赵与我大魏实乃唇齿相依的局面啊。 秦赵的长平之战,杀神白起已然坑了四十万的大赵儿郎,赵国从此衰败矣,若此次甚至连邯郸也吞了下去,尽收赵地,那……我魏国已尽在其兵锋所指之下,虎口狼牙之中,只能任人鱼rou罢了,这便是唇亡齿寒啊。 反之,若我等能派兵往救,甚至联合他国大军共同抗秦,别说能保下大赵,保下暖姐,家国利益两全,说不得还有些许的机会,与强秦一个迎头痛击,一血前仇呢…… 王兄,无忌已是肺腑之言,但请斟酌耳!” 魏无忌好一阵的滔滔不绝,言罢,又是一礼,以示恭谦,然后垂手而立,静静的等待着王座上那人的决断。 整个大殿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之中,唯有高居其上的安厘王,异常有节奏的,用手指敲击着座上扶手的声音: 笃……笃……笃…… 涤鹿缓缓收回崇敬不已的目光,那昂扬男子的侃侃而谈,是那样的条理清晰,睿智明理,这会不会就是唇亡齿寒的出处呢?无论是不是吧,这个成语用在此处当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 不觉得将目光又移到了王座上的那人,同父异母的两兄弟长的并不十分的相像,年近四旬的魏安厘面色苍白了许多,一顶高高的峨冠颤巍巍的垂着珠帘,遮挡着已经开始显出略微顶秃的稀疏发辫,而那带着疲惫无神的目光、深深凹陷的双颊与眼窝则无声的说明着此人于酒色间的放荡不羁,真想不通如此孱弱形象之人,到底是如何发出那样响亮的声音来的…… 涤鹿再一次的庆幸,那易容之术,真的是女子抛头露面,居家旅行所必备之宝啊…… 思虑之间,那洪亮的声音再次的响彻大殿:“王弟所说,极为有理,那……便由王弟挂帅领兵,前往救赵,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