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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华负 第一百五十章 生魂铸剑

    云水州,云水河,一段平淡无奇的相遇,却引出一段千年的凄绝等待。

    “小欢……”

    “欢宝?”

    是谁在叫她,迷茫的双眼,望着眼前的城门。

    城墙遗迹化残,斑驳入眼,所有雄壮瑰丽都变成了破旧缭乱,怪不得第一次看到这里时,心中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原來是这千年城墙,承载了太多深藏的记忆。

    哦,她一手紧抓着箫,一手紧握着玉瓶,满心难受,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里。

    “欢欢!”远处传來一连串的关切之声,熟悉焦急。

    她驼着背,努力抬起沉的有千斤重的头,望去,城门下一排排人影憧憧,那疾步朝她走來的不正是她的小皇帝哥哥,姬瑾轩吗?

    一身的绣工精妙绝伦的玄黑锦衣,果然有玉哥哥口中所说的那般,今后定是一位明君。

    雪mama?他身后还站着焦灼的雪mama。

    雪mama也來了,真好,她來接姬叔叔了,他们终于要团聚了,这样,雪mama的身体就能快点好起來了,真好。

    真好,她终于实现了玉哥哥最后的心愿。

    忽然一阵黄沙风吹來,千斤重的头终于倒落,她好像落入一个焦急的胸膛,然后被抱着急匆匆飞去。

    “欢欢?欢欢!怎么会这样?”

    她想努力睁开眼睛,对抱着她的人说,她沒事,她只是被风吹的了,沙子迷了眼,想睡觉。

    “小轩哥,呵呵,我给你送來了……这样玉哥哥就会安心的走了,呵呵……”

    说完,她终于不努力了,而是放纵自己陷入了昏暗的漆黑之中。

    “神尊,朕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欢欢口中一直喊着要回云水河,只怕即便你强行将她带走,她醒來后也只不会欢喜。”姬瑾轩抱住凉九欢,要越过姚应华朝马车急去。

    “这位神尊,无论欢欢是谁,她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我虽凡女,却能用尽所有力气來保护她。”

    连向晚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看着昏迷的凉九欢下意识地躲开姚应华近在咫尺的手臂,改为紧紧抓住姬瑾轩的衣襟,浑身哆嗦个不停,心中绞痛万分。

    这哪里还是那个一双清眸古灵精怪,总是神采奕奕的可爱丫头?分明就是受了欺负遭了千斤罪,还努力压抑不哭的样子。

    越想越心疼,向來温婉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太后应有的威严。

    难道身为神仙就可以这样欺负人?

    她无畏地望着眼前这个传闻可以掌控天地的神尊,都道他,承继父神血脉,生为鸿蒙紫气,化于苍华莲境,手掌苍华神剑,高卧九重宫天,冷看六界悲欢。

    那双无波深眸,纹丝不动地凝视着马车上被轩儿紧放下的珠帘帷幕。

    这一双眼,隐藏着太多情感,表面看似死寂地淡漠红尘,实则却是一条万丈深渊,沉滚着血色潋滟,那是一种完全旁观所掌控的天下的沉寂!

    恍惚,有情无情,只需要一眼,就足以湮覆对方的永世轮回。

    所以,不适合她的单纯欢欢。

    “这……呵呵,连太后所言极是。”旁侧同样焦灼的灵智子也从轿帘上回过神,尴尬地不知如何打圆场,“华圣人,你重伤……不宜再久留,这里交给宸儿吧,相信欢宝。”声音胆颤而坚定。

    第三日,凉九欢就醒了,除了在醒來那一刻,看到关切守着她醒的连向晚的时候,嚎啕痛苦了一会儿后,就沒有再哭过。

    姬瑾轩从冷宸那里,得知了魔界所发生之事,除了在听闻玉无瑕元神焚祭,魂飞魄散那一刻,吐了一滩血,然后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之后,也重新恢复了帝王君容。

    一切,恍若什么都沒有发生。

    唯独,姬瑾轩让人飞书快马加鞭赶回皇宫,下了一道:废除国师之称,改为天下帝师。

    天命剑回归皇家,玉家也在玉无瑕那一天,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了踪迹。

    姬瑾轩让安容臣带他到玉家地宫时,那里已成一片水下废墟,再不见往日雄壮古建。

    那时他才明白,原來玉无瑕早已做好了一切安排,决绝无声。

    凉九欢站在云水河岸旁,双手捧住玉箫举在河水面,准备将其沉入水底。

    姬瑾轩站在她旁边,同样望着那把箫。

    “玉哥哥,虽然我还沒有弄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想念着这条河。彼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时的你,轻的,透明的,好像要融入河水白雾里……今天,我把你还给云水河,好吗?”

    她轻轻地说着,眼睛兜着泪,四周红的像烤了碳一般。

    “欢欢,松手吧。”姬瑾轩同样好不到那里去,低语道,“放他自由。”

    玉无瑕,我放你自由。我也终于知道你一直回答过我的那个答案,你确实从不属于我们。

    “玉哥哥,大家都不会忘了你。”双手松开,玉箫滑落。

    可就在掉入半空的时候,水面下忽然飞蹦出一只红色的鱼,紧紧咬住玉箫,然后停在半空中,瞪着一双大鱼眼,盯住凉九欢。

    “你怎会有萧瑞的玉箫?你为什么要扔了它?你知不知道这玉箫对他很重要!”

    “你……”凉九欢和姬瑾轩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首先是这鱼咬住了玉箫,其次还用鱼鳃一动一动地质问,再者更重的是,他口中的萧瑞二字,一听就是非常熟悉玉无瑕的样貌。

    “你……你怎么……”即便是长在仙界,凉九欢也难免于此刻大为惊讶。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一只鱼妖!我想起來了,我见过你,不久前魔界來抢夺天命剑,就是你无意间解封了天命剑的神力,然后成了其剑主,对不对?”

    “你你你……”她再次口吃起來,有些不知所云,什么剑主?她怎么不知道?

    “哼,那天我在河底水草里,看的可清楚了。”这小鱼妖嘴巴一松,鱼尾“嗖”的一下,豁然伸长,从头顶上空伸过來,勾住了玉箫,卷在身上。

    “这玉箫很悲伤,我问你萧瑞是不是死了?”

    “你……”

    “你知道他的前尘之事?”姬瑾轩蓦然上前一步,看着那鱼,生怕一不留神它就溜了。

    “小皇帝,不要对我凶!我可是活了三千多年的鱼妖,不怕吓的!”那鱼头一扭,很是神气与傲娇。

    “你知道的对不对?”凉九欢此刻也明白了过來,这小鱼妖一定知道玉无瑕曾经的事情,她也很想知道。

    “哼。”小鱼妖重新瞪着凉九欢,“罢了,在我下凡历劫之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说着用卷住玉箫的鱼尾点点凉九欢,“你,过來,抱着我,暖和了,我才有心情说话。”

    “哦,好。”凉九欢惊喜地上前,抱住它,还像顺着鸡毛一样,顺着它的鱼鳞,弄得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眯在她怀中,良久方启鱼唇,“这是,一个人等待爱人遵守诺言归來的感人故事。”

    “故事呢,要先从我三千年前一直守护的一根禁忌之弦开始讲起。”说到这里,神色先后闪过气愤、恼怒、不甘与无可奈何等种种应有尽有的复杂神色,最后咬牙道,“都是那天真无知的小仙女所为,她都盗走这根禁忌之弦,害我被天神所罚,差点被雷击中。还好有萧瑞救了我一命,不然你今天休想能见到本妖!”

    “嗯嗯嗯!”凉九欢脑海中尽情放开想象,一直活蹦乱跳的鱼正在游泳时,被一道天雷击中,然后翻肚的可怜兮兮样儿,呵呵。

    “你听说过前朝大周朝的开国皇帝萧瑞吧?”小鱼妖一时气愤,沒注意到她的脑洞大开。

    “嗯嗯,听过,姬瑾轩说他是他最佩服的一个千古帝王。”

    “呵呵……那是,他不仅武功厉害,还非常重情。阔绰地给助他建朝的异性王爷,分封领土,只可惜,身为一个帝王如果重情,注定短命。”

    “算了,先从他为什么要征战沙场当皇帝说起吧。其实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偷盗我禁忌之弦的小仙女。一千年前,这小女仙从天而降,盗走我琴弦的时候,顺手救了昏倒在河边的萧瑞。那时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又从小身患绝症。小仙女可怜他,就将随身携带的一块神石送给他养身子。”

    “当然,后面你也可想而知了,绝症被神石治好,那小仙女又有几分姿色,小萧瑞自然对她一见钟情了。于是从那天之后,天天守在这里,等小仙女再來。”

    “咳,就是在他等到第七天的时候,我被天雷击中,他顺手救了我。”小鱼妖被一个人类小男孩所救,鱼脸上不自然地别扭起來。

    “我可是有恩报恩的好鱼妖,看见他手中紧握的神石,观他是成就大事的面相,便好心地告诉他,那是块儿充满巨大神力的奇石,用到好处就能成就大业。”

    “后面的,你们也听说了吧?这就是帝王之剑的來历。”

    凉九欢和姬瑾轩点点头,渴望从它那里能听到更多,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说,当时九州战乱,他从那小仙女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无尽的悲悯,便发誓要为她结束战乱,建立一个天下太平的人间。十年,他从长到十二岁开始征战,整整征战了十年,终于建立了统一王朝,可是小仙女却一次也沒有再出现过。”

    小鱼妖对着河面,扯着鱼嘴,像笑,像哭,但却沒有一丝讥讽之意。

    他们听得出,它的语调从最初的平淡散漫,逐渐沉重起來。

    “他太想告诉那个小仙女,这人间太平了,她可以常來玩了。他派出各种奇人异士,甚至三千精兵军团,四处打听这个女仙之事,却听说她已经死了。至于她是为何而死,沒有人能给他答案。他不甘心,明明神仙是不会死的,他认为是那个女仙是被害死的,于是让玉家人抽出他的生魂,与天命剑融为一体。只要剑在,他就不会死。”

    泪终于从红肿的眼眶再次滑落,从听到他为那小仙女征战十年,到他苦等无果,生魂铸剑。

    与那天他消逝前所说的每一句话,连起來,她终于拼凑出了玉无瑕前世,那个属于萧瑞爱恨情仇的故事。

    是不是很悲伤,所以她旁边的姬瑾轩也哭了?

    “小轩哥,玉哥哥他……”

    小鱼妖权当沒有看见他俩要死不活的样子,接着道:

    “他活着时就一直都在等那个人,死了后还在等那个人。可是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这六道轮回中,也终究沒有等到那个人。一千年过去,机缘巧合下,他从天命剑中醒來被放出,他终于苏醒了,使尽一切办法,查出了那个小仙女的死亡真相!从而恨透了这个六界,尤其是那个联合天族杀死女仙的应华神尊。”

    “那个女人是……”姬瑾轩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他生魂铸剑,隐等千年,最终不惜堕入魔孽,断去轮回。

    当安容臣第一次见过玉无瑕时,收起所有轻松的神色,换成难得一见的严肃,问他:“陛下,国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听后,沒有多想,就说:“瑶宫千秋锁寂寞,一个不安天命却固守于天命之人,暂且称之为谪仙吧。”

    安容臣又问:“表哥,智绝无双的玉家人,始终神秘诡测,不知……你还能忍受他们多久?”

    能忍受他们多久?他负手而立,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泽,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題,却让他幽思了很久,很久。

    久到足足有五年。

    他就像一位无所不能的帝师,助他一统九州,教会他君王之道,安国之计,抚民之策。可是他始终看不透他,只是凭直觉,说了一番深谙君臣之论。

    “智慧卓绝却从不萌生取而代之的念头,这种明辨君臣之分的坚持,就是前朝开国皇帝赋予玉家人注定的责任和夙命。但是……玉无暇,使朕看不清,朕也不知他是否会打破这种命运。”

    如今,他再想起这番话,每每都彻夜嗤笑自己。

    一个从來都沒有心的人,教他如何看透他的心?!

    一个从來都窥窃他皇权的人,教他如何抓到他的把柄?!

    “瑾轩,孤独……是帝王最后必须学会的一课,我的死,就是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他还能计较什么。

    小鱼妖又扫了一眼沉默与激烈同时翻滚在眼中的姬瑾轩,然后看向神色同怔的凉九欢,道:“如你所想,正是当时无端绝迹的灭世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