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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洛浦纳贤(三)

    另一边,上官仪翩翩立于轻云亭正中心,不多时,一名灰袍儒生双手托着诗赋,上了轻云亭,微微行礼道:“在下太原李安栋,请公子风评在下诗文!”

    上官仪淡然的看了看灰袍儒生,并未接过其手中诗文,只是负手徘徊道:“阁下的诗文,在下尽读,不敢欺瞒,便如是评价!”

    灰袍儒生微微愣了愣,遂之疑惑道:“上官公子,在下平日诗文并未编纂成册,居然入了上官公子之眼?”

    “上至诗三百魏晋风,下至今日诸君之诗作,但出一首,在下知一首,不读天下之诗文,焉敢风评天下之君子”上官仪言语之中尽显自信,袖袍一挥,继续道:“阁下之诗情思婉转,秀逸浑成,然文采虽丽却无生气,气过其文,略显雕润不足,乙等!”

    “乙等,怎么只是乙等呢?”

    “呜呼,这上官公子眼光果真精准!”

    须臾间洛浦河畔诸多士子议论纷纷。

    那名灰袍儒生略有不甘,继续追问道:“不知上官公子适才之评有何根据?”

    上官仪轻然笑道:“阁下的长处想必自知,但若问及短处。阁下诗不出山水,赋不过柳白,然用于多取媚世俗,于当今世上,只能屈居乙等!”

    “冒昧请教上官公子,上官公子评我为乙等,那么甲等是谁?也好让在下有个学习效仿的门径。”

    “李公子既然发问了,在下便多评几句,当世甲等诗人概属两类,第一则是我大唐天子及其身边群臣,至于第二......”上官仪稍稍停顿,吊足众人胃口。

    “第二是谁?”台下不少人心急追询,就连李承乾也想知道能与天子其名的甲等诗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轻云亭内,洛阳县令郑青阳笑道:“不知虞公可知游韶口中第二类乃是何人?”

    “就是,这小子竟将此人与陛下及弘文馆十八学士相提并论,某倒要看看,此人是否名副其实!”令史卢仁怀亦是抚须长笑。

    虞世南年近七十,沧海桑田布满双颊,此刻浑浊的眼神里竟生出一抹愕惋,默而不语。

    旁侧的褚遂良显然明白恩师心中所想,想起那人亦是唏嘘不已,直言道:“青阳,仁怀,你二人听下去便知!”

    许是知晓众人胃口已被吊足,上官仪清了清嗓子道:“至于这甲类第二当属于一人,便是我大唐储君!”

    上官仪话音刚落,台下顿时石破天惊,议论四起,或有士子止不住点头,或有士子颓废丧气,或有士子竟忍不住高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上官仪点头畅快道:“不错,适才尔之所言,便是太子殿下武德年间所作的出塞曲,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宫中亦是传出了太子殿下新作!”

    “是何新作?还请上官公子相告!”

    “然也,还望上官公子告知于我等”不少士子俨然忘却了此次洛浦诗会的目的,竟悉数从包袱里掏出笔墨纸砚,执笔凝神,静候壮文。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上官仪嗓音极为优越,短短四句七言律诗让他朗诵的起起伏伏,悲凉尽现。众人透过诗文仿佛能感觉到,秃鹫横飞,黄沙漫天的大漠边关,正有一群视死如归的大唐边关将士,开怀痛饮后,拿起手中寒兵利刃,头也不回的向前挺进,那蜿蜒曲折的队伍渐渐没落于大漠如血的残阳下。

    “如何?”上官仪起初听闻此诗,亦是惊为天人,波涛汹涌,现如今将众人歇斯底里的表情尽收眼底,淡然轻笑。

    “吾等心悦诚服!”数千士子竟不约而同的朝着幽州、凉州等边关塞外深深一拜,如此盛世年华,百姓安享太平,皆因有人负重前行哉!

    当然场上只有一人不服,那便是李承乾,心中颇为轻蔑道,哼,东宫的那位爷儿看来还是个剽窃高手!

    上官仪又慢步回至轻云亭正中心,朝着那名灰袍儒士继续道:“可言我大唐诗文,甲等当属当今陛下及储君二人,陛下之诗,刚健质朴,气格豪迈,甚有壮怀与华采并存之势,气吞江海,睥睨天下;储君之诗,涉猎甚广,或有边塞之悲凉,亦有男女之柔情,更有之千古雄文,词采华茂,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可谓当世第一诗人!”

    显然上官仪极为崇拜储君之文采,说到最后,陈词慷慨激昂,“陛下及储君此二人之诗,如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若是陛下登堂,储君入室,则阁下与张说之等诸君,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轻云亭内的张说之不由脸色绯红,他乃是去年洛浦诗会第三名,亦是上官仪丝竹好友,却不曾想,这昔日好友竟于大庭广众之下摆了自己一道,然而他却又心平气和的坦然接受,原因无他,自己的文采与那二位相比,宛如麻雀与之鸿鹄。

    “好好好,妙不可言!”

    “好一个登堂入室,好一个廊庑之间”

    “......”

    众学子一片赞叹,纷纷鼓掌叫好。

    灰袍儒生李安栋哑然苦笑道:“上官公子,在下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居于天子及储君之下,我这廊庑坐的心悦诚服,这个乙等我领了,只不过还望上官公子告知在下,那储君新作之名!”

    “凉州词!”

    一声入耳,台下众人连忙拨了拨笔毫,将这三个字写在了适才四句七言律诗的最右侧。

    “下一位!”

    李承乾远远眺望,只见真是那借于自己纸墨笔砚的青衫少年,故而拉着林婉儿微微上前,毕竟李承乾对此人的第一感觉颇为不错,打心眼里希望他能登堂入室。

    青衫少年登台后,不忘朝着李承乾笑了一眼,遂之将手中诗赋送于上官仪身前道:“在下洛阳齐云雷,特意请上官公子风评拙作!”

    上官仪并未急着接过宣纸,只是淡笑道:“洛阳齐云雷,自幼才思敏捷,但离经叛道,熟读经学史书,却又喜墨家机关之术。不知今日齐公子是要在下评论诗赋,还是试玩一下你的最新发明呢?”

    儒家颇为看轻墨者,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日益光大,颇有些傲气凌人,身为正统儒生的上官仪显然有些轻视齐云雷。

    齐云雷倒也不怒,只是淡淡道:“今日所书,皆是在下对论语的一番见解之言。”

    “哦?”上官仪狐疑的看了一眼齐云雷,此人在洛阳也算得上声名远播,但坊间多传其放荡不羁,大肆贬低圣人孔夫子,怎的今日会安安分分的对论语书写批注?

    上官仪接过宣纸,细细看了起来,云淡风轻的脸颊慢慢变得阴沉,眉头紧皱,好似能拧出水来,终于,他合起宣纸,淡淡道:“齐公子,你可知你之所书乃是乱言一气?”

    “此话何解?”

    “何解?纵观齐公子通篇文章,尽是对论语的贬低之色,齐公子,你觉得论语被后人追捧过高?”

    “然也,论语存有糟粕之思,为何吾等不正视纠错?”

    齐云雷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众人惊愕失色,这齐云雷莫非是脑门被核桃砸了?竟对论语如此出言不逊。

    何止台下文人雅士瞠目结舌,就连轻云亭内的褚遂良亦是坐不住了,此等混账之言,岂能乱了洛浦诗会的雅兴,故而他准备起身将齐云雷赶出诗会,然就在这时,虞世南则稍显平静道:“小辈论述,你跑去作甚?”

    “哦!”褚遂良虽年近半百,然在虞世南面前仍表现的恭恭敬敬,只得忍下心中怒气,一声不响的坐了下来。

    “糟粕之思?”上官仪怒极反笑,“那依你之见,孔圣人错了?”

    “这?”齐云雷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圣人出言不逊,可是心中尤为不甘,那论语明明有甚多之糟粕,为何世人不问缘由的将其奉为经典?

    “可能是我错了!”齐云雷望着众人幽幽的目光只能认错,凭他一介寒士,岂敢于天下儒生作对?

    “齐公子,回去重新再用功!”上官仪摆手相送。

    然就在齐云雷落寞的走下轻云亭时,人群中,有人高呼道:“孔子就不会错麽?”

    “这人是谁呀?”

    “谁呀?”

    “是谁如此大逆不道?”

    就连轻云亭内的虞世南都站起了身子,举目眺望,齐云雷辩驳论语,他可以淡笑而过,然如今竟有人在洛浦诗会诋毁孔圣人,即便虞世南涵养再好,此刻也隐有怒意。

    上官仪脸色微变,朝着人群高吼道:“是何人妄加指责名贤大圣,上台来辩!”

    适才那句“孔子就不会错麽”正出自李承乾之口,在他看来,人无完人,古来圣贤亦不能免俗,再者论语中本就有几许糟粕之言,齐云雷并非乱言,瞧着齐云雷形影单离的走了下来,李承乾忍不住高声援助,却没想到引来众人的一片惊然。

    林婉儿颇为畏惧的攢着李承乾的袖袍,担忧道:“念唐哥哥,要不咱们回去吧?”

    数千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承乾做不到无视他人目光,弃甲抛戈,望风而窜。

    “于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李承乾轻轻拍了拍小妮子的素手,遂之淌过两侧士子那凌冽的目光,朝着轻云亭慢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