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一箭之仇】
小夹袄外罩一袭青布长衫，腋下夹了两本颇厚的线装书，脚穿崭新的亮白底黑面棉鞋，杨怀仪施施然出现在热闹的两路口，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儿，抬头看看“自然居”的招牌，端着一副教书先生儒雅而倨傲的架子迈着八字步跨过门槛。 茶馆内热闹非凡，可谓三教九流俱全，有袍哥流氓，有贩夫走卒，有道貌岸然的先生，也有身穿制服的警察和军人。 趁人不注意，杨怀仪闪身进了柜台后的内进。立时有一个肩搭抹桌布，头戴瓜皮小帽的精壮男子将他一把拉到墙角，压低了声音道：“大白天的你还敢来？！出大事了！昨天晚上朝天门警所被北洋军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弟兄看到王老幺他们被北洋军五花大绑，径直上了插着膏药旗的机器船。” 杨怀仪心中一咯噔，忙问：“去哪里了？” 精壮男子略一沉吟，答道：“看样子是去了上游江津方向。” “除了王老幺，还有谁被抓了？”杨怀仪心中着急却没有表露出来，看样子北洋军是知道一些什么了，如果王老幺扛不住酷刑而招供的话，北洋军很有可能去永川的白塔寺，那里是各路弟兄约定集合的地点！ “朝天门警所的人都抓光了，一个也不留！”精壮男子伸头瞅了瞅大堂内，觉得没有异常了，又道：“看来北洋军也拿不准，要不然十八梯那边准保早出事了！连……杨教员，你得想个办法啊！” 杨怀仪从怀里掏出十个大洋塞在精壮男子手里，说：“今晚，你带着你的弟兄趁夜出去……” “不。”精壮男子推拒了一下，说：“我暂时不去了，既然你要拉队伍出来干，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对吧？” 杨怀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差一点就想拔枪相对了，却又顾忌到外面那么多人，只得按捺下来，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我想带弟兄们去投北洋第三补充旅……” “何光楷，你……” “嘘！”何光楷拉了杨怀仪一把，又回头看看大堂里的情形，觉得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最近有个警备司令部的少校参谋常来喝茶，我就尽心照顾着，经常陪他说说茶叶，摆摆龙门阵，关系处得还不错。前天他对我说，年纪轻轻的在茶馆里跑堂浪费了，反正以前都当过兵打过仗，现在第三补充旅正在招兵买马，不如由他介绍进去，至少也能捞个排长干干。我寻思着带兄弟们一起去开展活动，尽量多联络本乡本土的补充兵入伙，有机会就拉了队伍投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杨怀仪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又从怀里掏了几个大洋出来，连带刚才的十个塞给何光楷，说：“你们要尽量小心谨慎，我会通过你妹子跟你联系，如果情况有变的话，找你的人会对口令，嗯……江风——篷船。我走了。” “江风——篷船，记住了。等等，你也小心一点儿！”精壮男子叮嘱了一句，从旁边的碗柜里拿起两个茶碗迈着细碎的小步走进大堂，边走边喊：“借过，峨眉明前竹叶青两碗，来咧！”喊声未落，他向后进门口丢了个眼色。杨怀仪夹着书出了门，还是不紧不慢的迈着八字步朝十八梯走去…… 菜园坝码头上下戒备森严。 身着将军服的萧耀南在一干马弁随从的护拥下站在码头上，看着一条木船慢慢靠拢码头，王承斌大步跨过跳板向自己走来。乃亲热地伸出双手招呼道：“孝伯老弟，辛苦了，辛苦了！仲公特意在司令部摆了接风酒席等着你呢！” 王承斌面露愧色，与萧耀南握了握手，低声道：“我愧对……” 萧耀南摆手止住王承斌，笑道：“子玉都来信说明白了，小小挫折而已，孝伯你无需介怀。仲公说了，接下来可是有大仗要打，还要借重孝伯的！” “仲公身体如何？” “听说你要到重庆正式就职之后，仲公心情好得很咧！”萧耀南先上了一具两人抬的滑竿，等王承斌坐上另一具滑竿后，招呼了马弁们威风凛凛地开道而行。二人一路上不住闲聊，从南北不同的风土人情说到屁股下的滑竿，从长江三峡的险滩美景说到重庆的麻辣火锅，不多时就一前一后进了司令部。 曹锟用来招待王承斌的正是重庆火锅，在春寒料峭之时还真是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锟挥手屏退左右，以目向萧耀南示意。 萧耀南双目紧盯王承斌，一字一句道：“孝伯可想报观音岩下的一箭之仇？” 王承斌顿时来了精神，急问：“抓到石铿了？” “差不多吧！”萧耀南得意一笑，故意把语气拖长了，缓缓道来：“昨天朝天门警所有个税姓警士前来报告，说警长王某与逆党勾结，图谋拉警所十七名警士去投护****，当夜我们就出动一个连将其一并拿下后押到船上，一边向江津方向开一边审问。根据他们的口供和各方面传来的消息，现在可以确定石铿就在合江一带，而且，如今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将石铿部包围、歼灭！” 王承斌没有插话，只是用眼神求告萧耀南快说下文。 “张敬尧的辎重部队在弥陀寺被伏击，这是石铿干的！他把所得枪支、弹药、军需辎重留在江北的神臂城，又派部下出身于前川军第五师的军官杨某率人到各处召集流散，准备以神臂城之军需为武装，拉起一支队伍与石铿会合。”萧耀南注意到，王承斌的手已经攥紧成拳头，尚且在微微发颤，显然是震惊万分、激动不已了。“目前，就如何利用这一机会打击石铿一事，仲公和我尚有分歧，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哟，以曹锟和萧耀南的关系还会有分歧？王承斌看向曹锟，曹锟微笑点头印证了参谋长的说法。 “因为杨某至今未能抓获，我们无从得知他何时在神臂城与石铿会合。仲公的意思是先端了神臂城，绝了这伙子人的武器来路，再设伏于此，带杨某或石铿到来时一网打尽。我的意见则是利用手中招供的囚犯联系主动联系石铿，诈称重庆方面的弟兄被军警发觉，要求石铿出兵接应。如果子玉的情报无误，石铿不过两百余兵力，正需人手扩充部队，鉴于此，他必然会亲率这两百人前往指定地点，我则半道伏击之，必然一击中的！至于杨某嘛，石铿一倒后他无所凭借，翻不出多大浪来！” 王承斌斟酌了一番，迟疑道：“囚犯中人如何与石铿联系上？这是第二案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无妨！”见王承斌倾向于自己的方案，萧耀南微笑道：“石铿在攻取合江城后，留下一个本地的部下潜伏于城中，我们可以从此将消息传递给石铿。” “仲公。”王承斌向曹锟欠了欠身，尽量委婉地说道：“您的第一策甚为稳妥，找到第七师那批军火、辎重可以避免刁民、逆党利用作乱。只是，我军是异地作战，而石铿部下多为本地人，在乡间县城里耳目众多，万一消息走漏出去，恐怕神臂城之伏击难以成功。即便成功，就怕是打了花猫吓走了老虎。我思之再三，只有用紧急的情况来调动石铿，使之没有时间等待各方收集的情况作判断，不得不全速前往接应。如此，则半道伏击之策成功的可能性大增。况且，我们还可以兵分两路，只要伏击成功，神臂城那边就动手！如果伏击不成功，神臂城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诱饵嘛！” “对！这叫做什么……步步紧逼，兵贵神速，不给石铿以反应之机！”萧耀南拊掌赞道：“孝伯带兵日久，指挥作战是日臻成熟了，一语道破其中之关键！” 王承斌问：“囚犯在江津？”待萧耀南点头后，他扳着手指算了算，说：“从江津逆流去合江需时大半天，合江之人向石铿通消息最多半日，那约定的接应时间就应定在两日之内，也就是说，当石铿接到消息时就必须出发！没有考虑和周旋的余地！而设伏地点则应尽量靠近合江县城，距离石铿可能藏身之处近一些。如此，即便他在途中可能得到消息，想要逃脱我们的伏击也希望渺茫，我军之伏击成功机会则相应大增！仲公，这一战就让职部率兵前往吧！” “哼哼！”曹锟故作不悦，手指萧耀南说：“你们，你们合伙来说道我！” “呵呵……”萧耀南微笑不语。 曹锟大笑道：“哈哈！有你们如此默契，我可高枕无忧喽！来，动筷子动筷子，消灭石铿之前先消灭这锅子菜才是正经嘛！” 火锅沸腾，香气四溢之间，三人又商定了如何调兵、如何设伏、如何配合、如何避人耳目等诸般问题，最后敲定由王承斌亲率卫队两营、补充旅一营设伏，由第七师永川兵站出兵一连前往神臂城；而萧耀南则在重庆大造紧张空气，以策应此次行动。 就在曹锟等人算计石铿的同时，护****何海清支队配合护国川军击退刘湘所部，占据江北石棚场的制高点——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