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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不要怕

    翌日,谢雨皇授完礼,再度经过那小池边,却看见一群人将那池塘围得水泄不通。

    那群人中,不光有宫女太监,就连一些位分极高的妃子也挤在其间,陆陆续续还有人从旁边经过,也想去凑个热闹,然而刚刚挤进人群,就发出一声尖叫,更有胆小的宫女,索性捂着肚子,在原地干呕起来。

    “奉喜,去问问前面发生了什么。”

    奉喜拉住一个小太监,逼问了半天,皱着眉回来了:“大人,前面那人说,六皇子今日一早,就命人将这池塘抽干了,结果发现......发现......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雨皇挤了半天,才将人群挤出一个缝。

    而在池泥之中,赫然沉着一具白骨!

    周围的人显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整个池塘里,只有几只将死的红鲤和一个玄色的身影,与那满塘枯荷一同,倔强地伫立在这苟延残喘的景象里。

    谢雨皇提起裙摆跳入池中,每走一步,鞋子上就沾了一寸深的泥,有几次鞋子还险些从脚上掉下来。韩临渊此刻也并不比她好多少,许是在池塘里蹲了太久,他的脚踝都陷在泥中。但他丝毫不觉,只是紧紧地握着一个物什。走近了才看见,正是自己昨日从池子里带出来的那根玉簪!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十八年前,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屡屡出现在皇上画中的舒妃,是断然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的。

    她走上前去,在那具白骨之前蹲下。

    骨盆腔宽低,上口椭圆较大,耻骨弓张开呈钝角,是很明显的生育过后的女性尸骨。

    她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了。

    韩临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依旧只是低着头。

    她亦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将那具尸骨上下打量了一番。骨头上没有明显的裂痕以及损伤的痕迹,但这样,也仅仅只能判断出她不是死于钝器。时间过去了太久,要判断死因,实在太难。

    十八年前,她才刚刚出生,而韩临渊也不过五六岁。当时之事,或许只有通过当时之人,才能略窥一二。她回眸间,看见人群中有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老嬷嬷。嬷嬷毕竟是年长的人了,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的惊恐,只是不住地叹着气。

    谢雨皇迎上前,偷偷将藏在袖子里的一锭银子,塞在她手心里:“嬷嬷,可否为雨皇解答一个疑问。”

    “有什么事,你问就是。”嬷嬷说完,却将银子塞回了她的手里。

    谢雨皇会心一笑,不过转瞬,又恢复了肃然的神色:“十八年前,此处是否仍和现下一样,是回宫的必经之地?”

    “这是自然。大周皇城自开国以来,就是如今这个格局,从未变过。”

    “也就是说,十八年前,纵然此处依旧和现在一样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池子里被人沉尸?”

    老嬷嬷想了想道:“是啊......当初我在浣衣局做工,几乎是每天都经过这里,也没发现此处有什么异常啊......”

    谢雨皇皱了皱眉。无论是自己无意掉入池中,还是被人杀后抛尸,尸体都必然会浮在水面上,就算是夏日,有无边莲叶遮挡,也无法掩盖尸体腐烂后巨大的气味。既然当初没有一个人发现浮尸,那么原因,只可能有两个——

    谢雨皇本想走到韩临渊身旁,然,韩临渊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她正想张口,却只觉得唇上一凉。

    男人的双指就轻轻地压住了她的唇。如同蜻蜓点水泛起的那一圈涟漪,纵然转瞬即逝,但仍可让人清晰地知道,初夏已经到来了。

    他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将指尖的温度与她的唇,浅浅地隔离开来。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谢雨皇以为他会伤心,会悲恸,可是他的手,只是平静地放在那里。他的玄色衣袍,以及深色的瞳仁,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子时的夜,无论是九霄乍破还是岁月沧桑,只要是夜幕降临之时,就能被轻易地掩藏在黑暗之中,翩然入梦。

    “我知道,若想要人不发现浮尸,只有两个可能——”他缓缓地开口了,“要么,是将巨石等重物捆在尸体上;要么,她死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他说得很慢,好像没说一个字,都是对他的一次凌迟。

    谢雨皇想安慰他,却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一脱口,竟成了一句:“韩临渊,你不要怕。”

    韩临渊出乎意料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被她逗笑,还是自嘲:“我怕什么?”

    谢雨皇脸上一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话锋一转,将话题引了回去:“如果是以重物沉尸,那么在这池塘中,一定会有不同于池石的石头!”

    韩临渊点头表示赞同。这池塘中的石头,大多数是形态圆润的卵石,而宫中足以沉尸的石头,多有一些棱角。如果能够找出沉尸所用的石头,找出其所源,便可找出凶手所在。

    池塘少说也有方圆二十丈,再加上淤泥身后湿软,谢雨皇和韩临渊又叫了几个太监宫女一起找,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然而终究一无所获。

    那么,所剩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谢雨皇和韩临渊对视一眼——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又如同有默契一般,彼此都没有出声。

    韩临渊的生母,那个十八年前,与她一样蒙着面纱进宫,为皇上所钟爱的神秘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刚刚下过早朝的皇上,终于在此刻闻声而来。

    所有喧嚣的人群齐齐肃然,向他行礼。但他仍然没有胆量跳进池子里,去近近地看她一眼。

    “舒妃?朕的舒妃,真的死了?”

    明明那个倾城女子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为何如今再见之时,竟会是这幅模样?

    朝如红颜,暮如白骨。而这一朝一暮之间,竟已是十八年了。

    曾经戏言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

    他在岸上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到韩临渊身旁。他毕竟是在位二十余年的帝王了,早就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轻轻拍了拍韩临渊的肩:“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母妃蒙冤而去的。”

    韩临渊依旧目光低垂,缓慢地跪在地上:“父皇,此事,可否交与二臣。”

    “你有此心也好。”皇上叹息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地上的尸骨,“你母妃当年待朕,精诚所至,天可怜见,最挂心的,也莫过于你。你若是能够查明她的死因,舒妃在天有灵,也必定会为之欣慰的。”

    他说罢,招手唤来了两个太监:“去把太医院的仵作找过来。舒妃去了这么久了,总不能再让她在这荒凉之地,受冰冷池水煎熬。”

    皇上并没有在此处逗留多久,大概是不忍心。仵作很快抬来了竹席,他们本想像抬普通的死人一般,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那尸骨放到竹席上,却没料到刚一使上力,那骨头便像散了架一般,尽数散落在地上。

    两个仵作还没来得及跪下谢罪,便迎来了韩临渊的剑。

    谢雨皇曾经练过武,知道那剑光快如迅雷。而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两个仵作应声倒地,韩临渊归剑入鞘。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平日里看似无争的六皇子,也会有如此杀伐果断的时候。

    韩临渊没有多看那两个仵作一眼,仿佛杀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他蹲在地上,将自己母亲散落满地的尸骨,一根一根地从那满地的泥泞里,拾到一旁的竹席上。

    这时,两个仵作的血,才缓慢地从脖颈处在泥水里蔓延开来。

    “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奉喜给身旁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仵作的尸体移开。太监应了一声,正准备将仵作的尸体搬走,却听得谢雨皇一声:“等等!”

    不过,谢雨皇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仵作的身上,而是走到韩临渊身旁,按住了他的手:“你有没有发现,舒妃,少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