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为王者的母亲(中)
“大公子气色不错,看样子你的伤病是好利索了。”威太后虽然旧疾未愈,却靠着鹿茸参汤之类的药物支持,显得中气十足,语调高亢而洪亮,充满着王者的威仪和穿透力――不过是还能支撑两三年性命的威太后,居然还能与赵括谈笑。 “太后,您还是叫臣下为马服子吧,这样在下听着顺耳一点。什么大公子啊,那都是乡野市井之人的谬称,臣听得别扭。臣下不过是公子奢之子,最多就是个王孙、公孙之流,哪里还能被称为公子呢?更当不起这个‘大’字!”赵括面对赵国真正的国主,双手一拱,谦逊而自然地回答道。 按周的宗法制度,以赵括的身份,的确不太适合被叫做公子。以周王室为例,宗室之内可分大宗王族(王、王子、王孙)和小宗公族(公、公子、公孙);到了诸侯这一级则分别叫公室(诸侯王室)、公族;而公孙以下就分出去另立一家,不属于公族――他们在保留原来的姓的基础上,又分成氏和更小的家,这类宗室成员就被叫做公姓,而赵括便是公姓之人。 可到了战国时代,原来作为拱卫周室王族的公族诸候们,分分自立称王。虽然诸候王的王子们还是被世人叫做公子,可这些的公子就成了实际上的王子;而那些像赵奢没有继承王位的王子们的后代,自然也就是公子;比如赵括这样的诸候王子之后,原本应该被叫成公孙的,也就自动上升一级,从公姓升成了公族,被叫为公子。 “我赵国在中原称王,已是绵延数代。而令尊为先代王上之后,是王子,你自然是当得起公子之号!至于这个‘大’字嘛……谁让你在族中辈高,连哀家都要叫您一声王叔!”威太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可是笑得却是那么勉强,看起来更像是在安慰数前来探望的赵括:我的身体还好,请君放心。 “再说了这两三年来,你在我赵国邦司寇这种闲职散官的位子上,却做也了改进铁器工艺,制造新式兵器、农具,平易铁器价格,打击了盘剥民众的铁器商人……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特别是制造农具这一项――农业是国之根本。遥想传说中,他周人的先祖后稷就是选育五谷而被后人当成了圣贤;现如今,你马服子改进农器,叫个‘大’字,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了孟子、荀子等名门圣贤的民本思想的威太后继续说道。 在威太后所特有的那种女性政治家柔和平实思维中,能让赵国的平民百姓过上饭饱衣暖的生活,要比赵国成为中原霸主来得更实在。可是,威太后还是把掌控技术生产的邦司寇之职,称为“闲职散官”;她还是没有跳出视科技为奇yin技巧的贵族式思维的桎梏。 “看来太后是把国家当成她的子女一样……”赵括低着头,作出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中却感伤:多好的君王啊,要是天下的诸王们,都能像太后那样的豁达大度,也就不会有么那多的战乱,我也不会为将来是否会死于长平而忧心了。上天真是不公啊,我国武灵王是当时雄主,却因内乱死在了沙丘;惠文王为在世英主,可还来不及踏上争霸之路,便死于病痛……现在的太后,也是一位仁主。可是,她还不知道,她的人生已要走到尽头。就我所知,太后在摄政前就已经身体虚弱,不能自己走路,出行都要依靠人扶和车辆,吃饭也吃得很少,只能进一些稀粥。太后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却还要处理赵国的大小事务……而王上、长安君他们,却还在为王位明争暗斗…… “马服子有什么话要说,怎么就看着你的发呆?”威太后看着赵括一面的愁容,于是问道。 “我是说,还是不说呢?”看到太后刻意掩饰,却有微微露出的疲态,赵括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花白了头发,额上也有浅浅的皱纹。 “我是否对久病不愈的太后具实相告:王上和长安君、庐陵君等人的争斗可能又会引一场席卷赵国的腥风血雨?如果我说了,也许能化解三位先王之子,还有平原君赵胜四人之间的争斗,但更有可能让本已是重疾缠生的太后更加上心病,甚至会危急她本以是不可能长久的性命。如过太后过辞逝,在我赵国之内,只怕是连可以震慑几位封君的人都没有了。”赵括低着头,咬了一下唇,明知为了国家利益,自己非说不可,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当他再次昂起着时,脸上已经没有犹豫的神色,再行拱手礼后,对国主奏道:“太后,臣听说齐使来了!” “是的”威太后皱了一下眉,立刻以为赵括子承父业,前来阻止赵国与齐国修好结盟,便收回来强装的喜悦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还为了要我国割让济水以东令庐、高唐、平原三城的事情?”赵括跪坐席上,用不太客气的语调问道。 这一刻,在太后的眼中,又好像看到了赵奢再世。当年身为赵国宗室大臣、大将军的赵奢就强烈反对通过割让领土,以修复五国伐齐之后,赵齐两国关系,并换取赵齐结盟。太后深深地记得,赵奢甚至在朝堂之上,与平时里相互不满的廉颇结成暂时的同盟,以非常强硬的态度指责cao办“赵齐结盟之事”的平原君处事的不智,将给赵国带来不利的局面,连“卖国”的狠语都放出了口。当时就把平原君赵胜骂得狗血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原以为赵齐同盟在赵奢死后实行起来,便没有了阻力;可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赵括却又立在了你的面前。马服君啊,你还真是有个有担当的好儿子啊……”太后半喜半忧地面对赵括无礼的提问;喜的是赵括与他父亲赵奢相像,似乎赵国的名将之门后继有人;忧的是自己所力主的赵齐同盟,又要面临赵国的新生代将领的阻扰--而这位阻扰者的口舌之利,甚至超过了他那个只用言辞,就挫败名将田单的父亲赵奢。 “马服子,我们不是割让济东之地,而是归还!济东,还有济西本来就是齐国的。”身为赵国的太后,同时又是齐国的公主,威太后说了自己叫最不该说的话,同时也向赵括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对,那里是我们赵国千万将士从齐国手中抢来的地盘;所以,就更不能割让了――当年伐齐之战,还有之后持续数年的夺城战,让多少赵国的妻子成了寡妇,子女失去了父亲,老人泪送了黑发人……”赵括也是参加过这场战争的人,他亲眼所见的生离死别又何止千百,言语之间,便动了真性情,眼中已闪出了如死者之血所汇成的泪。 “别说了,这些,哀家都知道……可是至从5年之前的那场阏与之战,我们和秦国的同宗之盟便被两国子弟的血水冲走。现在我们赵国已经没有正真的盟友了! 马服子,你知道哀家是齐国王室嫁出的女子。所以哀家知道,现在的赵国就好似20前的齐国――表面上风光无限,对外霸道天下,于内国泰民安,可骨子里却是危急重重,而且正因为这‘霸道’二字,使我们赵国于天下再没有一个朋友。 你是为将出身的人,你也知道:我们赵国可不比齐国,是天下的四战之地。一旦天下诸候联兵来伐,我们将何以应付,到那时,赵国必将永无复国之日!为了不让五国伐齐之事在这赵地重现,哀家一定要与他国结盟――结盟是假,分化他国对抗我赵国的同盟才是真。”威太后用一番大国策略,打断了赵括的慷慨陈词。 “所以,您在会把二公主愿嫁燕国,以牺牲公主的幸福,换来赵国东北方的太平!”赵括目向太后,眼中是泪,嘴角却带着笑:天不负我赵国,太后虽是齐人,却是真心为我国着想。 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她的心中还藏着另一个嫁女的原因:太子赵丹与自己的meimei的畸形之爱。原对如此的王室的丑闻,一个母亲,一个王后,她所做的不过是自己的本分;如此行事,虽然残酷,却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和国家。 其实这件宫中丑事,赵括已是知晓一二,于是也应和着太后点了一下头,然后话风一转,说道:“所以您才要竭力促成赵齐同盟,甚至于割让――归还齐国城邑?可是,这件事不是您能做的;虽然您是在执行先王的遗命,您是我赵国的太后,可您是齐国人,是齐国的公主。 试想赵齐同盟成形之后,我赵国的文武百官,那些在对齐战争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会怎么想,怎么说?您又怎么面对他们呢?太后,您想过没有?” “赵奢是出了名的亲秦派宗亲,老是抱着秦赵嬴姓为同姓同氏过时而陈腐的想法,所以一向主张我赵国与秦国结盟,而反对我们与非嬴姓国家结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还是这样,而且还以我的名誉将因联齐之事而毁为要胁……看来传说是真的,马服子赵括果然比他老父更厉害。”威太后一时间被赵括问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曲解了赵括为化解王室矛盾而与她“针锋相对”的良苦用心。 威太后一脸严肃,看着香炉中缈缈而起的香烟,悲叹道:“哀家嫁给这个国家已经快30年了……记得当年哀家是泪眼朦胧地回望着齐都临淄方向嫁到邯郸的。20多年后,哀家又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唯一的女儿,嫁去燕都蓟城。马服子,你说哀家还有什么舍不得地东西?” “正因为您为我赵国做得太多了,所以臣下才要说:‘卖国’的事情还是让臣下来做吧!” “什么!”威太后惊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对与齐国结盟的中坚人物,自诩最爱赵国的谦谦君子,赵奢之子赵括居然说要“卖国”。 “是的,臣下是说由臣和平原君出面,促成赵齐同盟!至于割地的骂名,就让臣和平原君来担负吧。您也知道,平原君一人之力不可能说服宗室,更不可能说服当年的伐齐诸将;可是再加上臣下,宗室之内便无人能及,而诸将那边,只要说服廉老将军就可以了。臣下不才,当年廉老将军三攻不下的麦丘城,正是家父与臣攻下的――就凭先父平定济水两岸的大功,廉老将军等一干伐齐之将,也不会对割地的事说三道四了!”赵括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