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消失丛林百年身
第一节，又撤兵了 在药老离开冥罗地牢第二天，冥魔轮心中的第二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而他心里的第一块石头也在六天之后也放下了，因为五张古药方和四十五箱黄金，再一次解了冥罗之围，五路诸侯又撤兵了。 也许，这一次的五侯围城对于冥魔轮来说，真的是一次天大的惊吓，而对于冥罗长老们来说，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对于那些所谓的古药方和黄金，有始至终，他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毕竟，在冥罗长老们眼里，时值天下大乱之际，群雄与盗贼共钱财一味，人心与粪土齐泥沙而俱下，至于城主冥魔轮，只不过是，无所事事且吃饱了撑的而已，说他是败家儿郎，他还不够资格。因为，在冥罗暗海和扶侯胜野在前，冥魔轮小小后辈，还真排不上号。 当然，冥魔轮自然不是如此想的，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城主，也自然且应当成为一个英雄。只不过，在很多年前，在经历过还未领军出城就被三位城外之人，用生命泼凉了他所有的冲动和热血，而在很多年后，又被一群准备窃国者侯的群雄而围困整整一个金秋之后，他才方然醒悟，他自己真的是吃饱了撑的，也真的是不作不舒服，本来一个城主做的好好的，乖乖听话就好了嘛，守着这些好山好水就够了啊，有吃有喝，有酒有rou，有风有月，足够了啊，自己为什么非得这么作呢，为什么要觉得城外那么大而非得去看看呢，为什么非得去城外去做一个与天公试比高的英雄呢，难道自己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梅花数么，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一口吃下一头梅花鹿么，结果到最后，业不成业，功不见功，除了一身伤痛之外，还有一些偷偷渐白的长发。 那一年的那一天，是五侯撤兵的第三天，也是那一天立冬之后的第一天，冥魔轮提了三壶冥罗小酒，独自上了一趟炊烟楼，在第三层，他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顺眼看去，窗下是一望无际的冥罗东湖，冥魔轮本来想点一碗白鱼豆腐烧，而店小二告诉他： “扶侯楼主因前两天秋冬换季而着凉生寒，在家休养，今天作不了白鱼豆腐烧，还请城主换些别的” “既然如此，那就换一道，羊鹿狗火锅吧” “好嘞，城主可稍后” 说完，店小二，箭步下楼，而冥魔轮则在窗前揭开了第一壶小酒，浅斟慢酌等菜上。 冥魔轮心说，既然今天与美味无缘，还不如索性吃个饱且喝个够，之后，依湖光山色而枕，睡一个大好觉，岂不美哉。 冥魔轮刚开始这样想着，吃着，喝着，只不过，当酒过三巡而菜过五味之后，冥魔轮突然发现，也突然想到，这些吃饱喝足的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从来都没什么改变，更令他郁闷的是，一想到，他自己以后的日子还是如此这般的吃吃喝喝醉醉醺醺且浑浑噩噩，如东湖水面一样的一眼望到底的余生和下辈子，冥魔轮就觉得眼前满桌的美味佳肴顿时索然无味，杯中陈酿也不过是清水寡味，胸中郁结于此，突然一声断喝： “店家何在” 楼下的店小二闻言，忙不迭且慌不跌的，一遍走一遍高声回到说： “在，在，在，城主有何吩咐？“ “你们炊烟楼的酒怎么喝不醉呢” “城主说笑了，城主已然醉了” “如何，说来听听” “炊烟楼的规矩之一就是，不卖酒水，而食客可自备自带，炊烟楼只做炊烟之食，只卖炊烟之味，是为炊烟楼” “到底什么是炊烟呢” “听扶侯楼主说，炊烟就是，秋有月，冬下雪，万家灯火点暮色” “好一句，万家灯火点暮色，炊烟楼里果然没闲人” “楼主见笑了，这里有没有闲人，小的不知道，小的没读什么书，也不知道扶侯家主所说的灯火暮色，小的只是知道，炊烟楼一直热闹平和，自然就是极好极好的” “这一杯，敬炊烟楼的热闹平和，也敬冥罗城的万家灯火” “好嘞” 冥魔轮仰头饮下，眼睛余光之外，也瞥见了夕阳散尽和夜色骤起。月光刚刚落入东湖那一刻，而炊烟楼一天最为热闹的时辰也如常到来。冥魔轮喝完冥罗三壶小酒之后，他眼前酒桌中间的那一个羊鹿狗火锅也凉了净了。他招呼了一声店小二之后，在半醒半醉之间，恍恍惚惚地走出了炊烟楼，披着一身月光，跌跌撞撞地向冥罗大殿走去，因为他要去那里，作一个纠结却并不怎么艰难的决定。而冥魔轮之所以纠结，并不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一个决定，而是，他纠结自己是不是在炊烟楼结帐了而已，如果没有结帐，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炊烟楼呢，如果结帐了，自己的佩剑怎么就不见了呢，他纠结到最后，得到了一个结论，即，喝酒误事。以至于那一个决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在当时都不记得了，他记得他以城主的身份亲手且亲自批写了一个否字。那一天一夜宿醉醒来之后，经过冥罗长老们的提醒他才知道，他做了一个很尴尬的决定，其决定的内容就是，是否取消古药方的暗杀令。 此令其曰：“凡是亲眼见过燃血金丹古药方内容者，不能在大白天开口说话，包括城主他自己”而那一年的立冬的第二天，冥魔轮也不得不面对他自己写的那一个否字，当他背着那一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踏进冥罗城中那一方死地--消失丛林的时候，他最后终于死心的明白，冥罗城外的世界再大再精彩再好看，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而且从来都没有一点关系。从今而后，他背后的万家灯火也与他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当然，没有关系的还有炊烟楼的白鱼豆腐烧。 也许，就在那一天，冥魔轮也终于可以少许的体会和体谅到到很多很多年前，他的先辈冥罗暗海在那一个大雪初晴的日子，同样的两个男人，同样的一个背影，同的一张古药方，给冥罗城留下的同样的一个消失之谜，因为他们在进入消失丛林之前，都不敢说，自己不贪恋背后的那万丈红尘。但是，他们都敢说，他们不后悔进入这一方死地而已，一如冥罗暗海不后悔在离开之前连批两道城主政令，也一如冥魔轮不后悔下定决心之后写下那一个心不对口的否字。只不过，遗憾且可惜的是，冥罗暗海错过了那一夜的风雪，一如同冥魔轮浪费了那一夜的月色。毕竟，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在时间面前，所有的强大都不再强大，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所有的倔强到最后都成为不可言说的苦闷，除了冥罗城的山水秋月一如既往，除了冥界城的冬雪暮色一如平常，到最后，都会飘渺且隐匿在冥罗城里万家灯火和炊烟之中，直到灰飞烟灭。 那一年的那一个立冬的九天之后，冥魔轮的第一位城主夫人北水亦遥，为冥罗城生下了一双龙凤胎，按照冥魔轮之前的遗愿，为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女孩的名字是，冥罗夏冰，男孩的名字是，冥罗冬火，其寓意为：苦夏有冰，寒冬有火，冥罗异族承乾坤。 冥罗异族冥魔者，其天生命格是，寿限天之授，心齐天之高，佛魔一体皆是我。用冥罗长老的话来说，也无非是八个字，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第二节，黑色蝙蝠 在药老离开冥罗地牢很多天之后，冥罗城也迎来了那一年的封城大雪，而远在很远很远的镇鼎城也迎来了一年又一度的寒冬大雪，而很多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城中百姓却没有熬过这场普通的大雪，而在这些普通人中，其中就有药老和老城主杨老。 药老比杨老先七天离开人世，在药老下葬的那一天，杨老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扶着药老的灵柩，对着与自己争斗了一辈子输赢的情敌，断断续续地说道： “药老，药老啊，生前你比我先遇到她，死后，你还比我先见到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啊” “……” “药老啊，最后终究还是你赢了，到了那边照顾好她，别得意得太早，我马上就到” “……” 药老头七之后，杨老也撒手人寰，送走他的是他的孙女和药老的徒弟小石头。 到杨老下葬的那一天，那一场大雪也停了，可是，小石头的云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小石头啊，你知不知道，在镇鼎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知道啊” “小石头啊，你知不知道，在镇鼎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知道啊，你还有我啊” “小石头啊，你知不知道，在镇鼎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知道啊，我们提前成亲可好” “真的么，提前到什么时候呢” “老城主的五七之后吧” “好啊” 在那一句好啊之后的第一个七天之后，小石头利用他师傅药老从冥罗城好不容易带回来的那一株名为黑色蝙蝠的奇花，炼制了九枚沸血金丹，小石头有了这九枚金丹之后，他就有九成的把握根除他云妹的寒血之病，就可以用亦血换血之法，而不用以命换命之行了。 在那一句好啊之后的第二个七天之后，婚期迫近，小石头得亲自写婚帖了。然而，这个婚帖，小石头却只能写一半，也只能写他云妹的那一半，至于他自己的这一半，他根本就无从下手，他除了知道他自己是小石头之外，是药老的一个最小的徒弟之外，对于他自己的身世根本一无所知，尤其是在他师傅药老离开人世之后，他也无法无从得知他的身世。其实，在这之前，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身世，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在遇到他的云妹之前，他一直就是一个孤儿，自从他有记忆开始，会说第一句话开始，吃第一口饭开始，他的世界除了药草，就剩下他和他师傅，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傅，他认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师傅，他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师傅这一个词。 所谓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于别人来讲，师傅的恩情可以用天和年来计算，而对小石头来说，他与他师傅的恩情得用时辰来度量，少一刻都不完整。因此，在药老弥留之际那一天晚上，药老有气无力的对着守在床前的小石头说道： “小石头啊，别怪师傅，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告诉你的身世” “师傅，它不重要” “且不管它重不重要，过些时候，你成亲的时候会用得到，师傅一直把它藏在了你的龟甲龙符里面” “知道了，师傅” “到时候用的时候再取出来，现在……现在……现在还，为时过早” “知道了，师傅” “另外，师傅还有三句话话好好嘱咐你” “第一，为医者，可以悬壶济世，切不可妄想妄谈长生与不死之事，师傅就是这样一个不好的下场，切记切记啊” “记下了，师傅” “第二，一辈子人做一辈人的事，也了断一辈人的恩怨，人死如灯灭，活人不能让死人压着，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师傅醒悟已晚啊” “记下了，师傅” “第三，师傅，走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啊，无论以后如何，千万珍惜眼前人啊” “记下了，师傅” 那一夜，小石头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它比任何药都苦千万倍。那一夜，小石头也第一次体验到了心痛的苦楚，它比任何病痛都痛苦千百倍。那一夜，小石头也第一次感受到，天为何塌，地何以陷，日月何以无光。经过那那一夜，小石头也彻底明白，任何强大的医术和医者都赢不了时间，为医者，到最后，也无非是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耳。至于长生与不死，从来都是同一种虚妄而已。 当时间来到在那一句好啊之后的第三个七天之后，小石头写完自己的婚帖，就得着手去准备镇鼎城特有的婚宴之酒，即，九谷陈酿。而小石头在他自己那一半的婚帖之上，只写了一句话，即，小石头者，乃江湖郎中，药老末徒。 当时间来到在那一句好啊之后的第四个七天之后，冥罗城的暗杀令也如期而至，也就在同一天，二十一年前，龙庭之主的一道密诏，也再一次出现在镇鼎城。而这一道密诏到底可以有多么的秘密，别人也许的不知道，而二十一年前的镇鼎城上空那一轮弯月知道，它可以秘密到可以让镇鼎城一家不大不小的医馆被屠尽满门而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和陈迹。 当时间来到在那一句好啊之后的第五个七天之后，小石头可以躲避冥罗城的暗杀令，也可以再一次逃避龙庭之主的那一道密诏，却始终逃脱不了他自己那一个龟甲龙符里面隐藏的身世之谜。在小石头从六岁开始就佩戴且日夜不曾离身的那一片龟甲龙符里面，有药老亲自雕刻的一行隶书小字，其曰： 小石头者，石家医馆少主，姓石，名少墨，字乐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