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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雪过春来

    窗外枝头上将化未化的倒挂冰柱,迎着风丝儿吧唧落下,在地上摔出朵冰碴子花。

    白三打了个激灵,扒着床沿探一探身,颤巍巍道:“什……什么?”

    夜梵放下粥碗再顺手将他按回床上,起身将黑木头拉起来,道:“罪名他也认了,刑罚他也担了,你如今来这里讨说法,不如去劝劝他。”

    白三挺在被褥里,脑壳子一阵晕眩。乖乖,白二个呆瓜去了趟沙场,冲了次前锋,居然开窍做了jian细。

    黑木头的眼亮了亮,告了个退,闪身出门。夜梵也随着走了,临走前嘱咐白三粥要趁热吃,大病初愈多休息,莫要cao劳。

    白三抓起粥碗点头应了,胡乱塞了两口,估摸着两人走远了,掀开被子跨下地,拽了件衣服披上就往门外走。开了门走出去没五步远,又照着原路退回去。

    凉夏叉着腰走进屋,十足气势的摔上门,再气势十足的哼两哼,道:“殿下算准了你不会老实呆着,叫我看着你,你好利落之前哪儿也甭想去!”

    白三飘忽忽的脑袋顿时又大了两圈,呜咽一声倒回床上挺尸。

    一挺就是三天。

    三天的功夫倒也没白搭,凉夏和夜梵军中的随身小厮是个相熟的,那小厮把军中的事儿当传记说给凉夏听,凉夏再转给白三听,白三这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话头就从夜梵遇刺那一晚开始说起。

    那晚夜梵议事议得挺晚,回帐时的夜色黑似乌鸦毛,月光黄比豆芽苗。守在帐门外的小厮一挑帘,夜梵进了帐子。四角的蜡烛火光忽悠再忽悠,齐齐灭了。也就是一眨么眼的功夫,夜梵忽觉背后生出一道风,凭着直觉一挪身,冲着心窝子来的刀子就这么捅进了左肩。

    夜梵反手一拍,将那人打飞出去,帐外的人听见声响冲进屋,正瞧见那刺客撞上帐墙再摔下地。

    这位刺客兄弟一看就是个老手,不单单出手迅速,刺杀失败后自我了断的速度也了得,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巡守的鬼差们从帐门冲到那刺客身旁,抽出刀尖指着他,一句什么人还没叱咤出口,那人就咽了气,化成股青烟丝缕消散。

    烟散了就没了,一身衣物却没不了,事后鬼差从那夜行衣的内侧兜里搜出个物件,转呈给夜梵。

    夜梵那时刚包扎好伤口,用没受伤的手捏着那东西细细地瞧。

    瞅着挺平淡无奇的一块小石头,灰不溜秋,带着些歪七扭八的纹路,丢鹅卵石堆里拿去铺路都嫌难看。

    可就是这么颗小破石子,却有些来头。

    这玩意叫子母石,子母子母,顾名思义,还有块配对的石头。其作用和无常令有些个相似,只要拿着子石动动嘴皮子念句咒,顷刻就能移动到母石附近。军营四周设有结界,遇刺那天没被破坏也没有异动,看来这军营之中,定还有颗母石,和个打入内部的jian细。

    夜梵掂量着子石眯了眯眼,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阎王遇刺,生死不明,看看能不能唬住鬼王,引蛇出洞。

    白三从凉夏膝头的托盘里掐了个蜜饯枣吃了,阴测测道:“这招将计就计用得真不错,不仅蒙住了鬼王,还蒙住了我,我~~”

    凉夏翻了个白眼,道:“你那纯是自找的,别老打岔,你还听不听?”

    白三吐了枣核,再摸了个大枣,道:“继续~”

    接下来的便是重头戏,夜梵在病榻上装重伤不治,查jian细的任务就落到黑木头身上。

    黑木头带着亲信把整个大营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连在后厨掌大勺的师傅都没放过,却还是没个着落。

    率兵外出的白二当天晚上回了营,黑木头立刻抖擞了精神,领人又把白二的兵查了遍。白二架在黑木头肩头问了句兄弟这是怎么个情况,黑木头拿出子石在他眼前晃了晃,白二的眼珠子也随着晃了晃。黑木头把子石收入怀,粗略的说了说大致情况,白二的眼直了,人也直了。

    第二天天明,黑木头在夜梵帐内汇报军情,白二杀进来,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黑木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夜梵放下手中的军折道:“起来说话。”

    百年的桃花树结出了枇杷果,清澈的忘川水养出了绿毛龟。

    白二没起身,从腰带上扯下挂着的月白香囊袋,扯开了,掏出块石头。

    黑木头惊了,夜梵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块不起眼的石头娘,个儿比它儿子大了点,除此之外没甚区别。

    白二再一叩首,伏在地上道:“石头是我带来的,刺客是我引来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请殿下发落。”

    夜梵的落还没发下来,前线来了消息,鬼王入了瓮,夜梵率兵出去,白二的事暂且搁置,直至回了五殿。

    凉夏坐在板凳上两手托腮看着窗外,问道:“小三,你说白二哥真的是jian细么?我不信。”

    白三裹着被子也望着窗外,幽幽一叹气,道:“我也不信。”

    这事恐怕没人相信。

    白三钻梦回那会儿,天天看着小夜梵,顺带着把小白二也看了看。

    小白二刚来五殿时才豆丁大,人生地不熟,身边就一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黑木头。黑木头打小就安静,不大爱说话,白二的闹腾性子无处发,憋了个把月,终于忍不住了,折了枝树丫在院里瞎比划。

    悲剧发生在小白二施展的一手踏雪无痕后。小白二高估了自己的根底,低估了自己的身量,半凌空的身子到底没飞出去,扑在镂空的雕花木栏上,撞出个大洞。

    小白二委顿在地上,盯着稀烂的木栏,扁了扁嘴,再四处望望,没人,忙起身揉揉屁股,准备溜之大吉。

    白二的如意小算盘还没打响,黑木头从转角处拐过来,看了看木栏,又看了看白二。小白二的目光从木栏上缓缓移到黑木头上,扁着的嘴张了开,哇的一声哭出来。

    黑木头让他哭的头大,花了一下午的工夫修好了木栏。白二在一旁看着,脸上犹自淌着泪花和清鼻涕,无比傻气的笑了。

    。

    白三得了解禁令可以出门的那天,正赶上白二提审的日子。

    小三急匆匆地赶到天牢里时,白二还没给提走,盘腿在草垫子上坐着,两手支在膝头,背冲着牢门。明晃晃的亮光沿着天窗打进牢里,给白二镀上一层金光,颇有种壮士赴死不复返的感觉。

    听见了脚步声,白二头也没回,只道了句:“老黑,别劝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殿下,日后要是念着兄弟情分,给我洒坛子酒下来罢。”

    看来黑木头这几日也没少费功夫,白三蹲下身,从地上抠快碎石子,朝着白二后脑勺丢了过去。

    白二哎哟一声,捂着脑仁一转头,愣了愣,嘿然一笑,起身跑白三对面扒着栏杆蹲下,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得来,等你半天了。”

    白三隔着铁栅栏拽住他衣领,扯了扯,道:“你小子脑袋在战场上让刀子劈了么?这罪名是乱认的么?过会儿就是提审,审完了定罪,定完了拎去碎魂台一咔嚓,你就连个渣子都不剩了,你晓得么?”

    白二苦笑一下,合了眼:“我晓得,就是晓得才得认这个罪。”

    白二这句话说的有猫腻,可惜白三瞅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就来气,气火熊熊烧晕了头,一时没觉出味儿来,只揪着他领子咧咧的骂。

    白二吃了秤砣铁了心,咬了牙关不再吭声。

    不消片刻,提审的人来了,将白二拴走了。白三在一旁急的转圈子,转到两圈半,眼前豁然一亮,还有个人,兴许能将白二劝回来。

    这厢,白二被押送到了审堂,在案台下跪了。崔珏在台上主审,夜梵坐一旁参审,黑木头站后面观审。

    按着套路来,崔珏将证物摆在白二面前,还没审问,白二便统统认了,认得是嘎巴利落脆。崔珏扶着额头沉声道:“这审堂之上定了罪,便不可改了。”

    白二梗着脖子,挺着脊背,点了点头。

    鬼差将两块石头和那个香囊袋取回来,搁在案台上。崔珏提起笔正不知怎么写刑折,一旁的小安看了眼那个囊带,怔了怔,又看了两眼。

    夜梵看了个仔细,问了小安,小安张了张嘴,没出声。崔珏撂了笔,道:“但说无妨。”

    小安这才开了口:“我……我记得不是很分明了,但是,这个袋子我似乎见过……”

    夜梵抬抬眼,道:“可还记得在哪里见到的?”

    小安的声音颤悠得厉害,吞吞吐吐挤出个名字:“染……染春jiejie那里……”

    跪着的白二,身形很明显的一抖。

    。

    白三绕着东殿找了一遍,没找到人,抓着织秋问了问,织秋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染春姐似乎是去了忘川那边。”又皱眉问道:“白二哥那边怎么样了?”

    白三没时间答话,急忙往忘川跑。

    忘川的水清流势缓,前阵子又是下雨又是飘雪,水位往上涨了不少。水底大片的曼珠沙华连绵起伏,鲜红依旧。

    染春坐在河岸边的秋千上轻轻的荡,碧色的裙摆高高扬起。

    白三呼哧带喘的跑到染春身旁,倒了两口气,紧着道:“染春姐……你……你快去跟我劝劝白……”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绿光封住了口。

    白三全身缠上了绿莹莹的丝线,瞪圆了眼,看着染春。

    染春收了施咒的手,拔下头上的翡翠簪,簪下悬着的三两颗小珠子叮叮铃铃,撞声清脆。

    染春望着白三笑了笑,墨绿色的眼里漾起一团化不开的雾,道:“小三,小三,可曾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

    眼光再飘忽到河对岸的彼岸花上,又道:“其实那个故事没讲完,还有后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