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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自寻短见

    白小三被麟儿抱住,鼻子嘴巴进气的地方统统被麟儿肩头堵了个严实,本来就喘不上气,现下听见寻短见三个字更是气短,几欲厥下地去。

    说起这事,就要追溯到个把月前。那时候白三将将发现自己眼睛半瞎的事实,一时之间承受不了,的的确确消沉过一段时间。把自个儿锁在屋子里,蒙上被子,日也睡来夜也睡,后来实在睡不着了就闭着眼睛在床上挺尸。总之就是不睁眼。白三的眼睛上沾了****,糊上一层白质的软模,透着白模瞅哪儿哪儿都是白茫茫的一大片。离得近点,勉勉强强还能看见个大致轮廓,离得远了,压根分不清是圆是扁是人是狗。

    憋闷七八天,白小三一个挺身从床上翻起来,盘腿坐好,一手拄额一手叉腰,思量着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月悬枝头高高挂,东风万里呼呼刮,自家的小日子还是得过,这个坎儿说什么也得抗过去。小三挠挠眉头,开始打理思绪。

    眼睛为何半瞎?为了去找那朵小仙花。找来小花作甚?为了帮夜梵平安渡劫。白三挠眉的手顿了顿,生锈的脑壳茅塞顿开,是了,重点抓到了,夜梵。

    白三掏着心窝子扪心自问:为了夜梵这眼镜瞎的值不值?值。再给次机会从头来过,还去不去雪山之巅决战小白球?去。

    白三抓眉毛的手平摊成掌,冲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啪啦一声拍下去,悟了。

    随手从床边抓了身外衣披上,再一个挺身翻下床,白三浩气凛然的冲向房门,一路上带倒了两把椅子撞了次桌角。噼里啪啦倒腾到门口,小三双手一推,两扇老木门吱呀甩开,户外的清风夹着花香捎着鸟语迎面扑来,憋闷许久的白三深深做了个呼吸,凉爽小风顺着鼻腔直插入肺,小三打了个寒颤,一双眼睛明眸蒙尘黯淡无光,心下却明镜似的敞亮通透。

    夜梵自从那天消失,至今未曾出现,估摸受的刺激不比白三小多少。兼着又是个闷葫芦,有个什么事儿就不说,宁可捂在心里熬成粥,开着小灶慢慢煮,末了再烂在肚里。

    白三靠在门板上抓抓头发,吹着晚风顶着月光,又开始犯癔症:

    东殿的寝室中,夜梵衣衫半解,领口微敞,露出诱人的精致锁骨和半片光洁的胸膛。靠坐在露台上,修长的左腿叠右腿,夜梵偏头歪在窗边,眼神涣散的看着远方的桃花树冠,一头黑亮的长发铺散垂落,闪着绸缎的光泽。

    凭栏望远桃,簇粉点群青。愁绪燃不尽,独倚思君颜。

    掌一杯淡酒,举到唇边,一口见底。尝不得酒感醇厚,闻不出酒香芬芳,只有那抹苦涩滞在舌尖,缠绕不绝,辗转回味。

    再斟满一杯,抬手欲饮,手腕却被另只手抓住。夜梵一愣,顺着那手抬眼一看,正看到白三一双桃目弯弯似月牙。

    夜梵伸手去摸白三眉目,轻抚了眉峰,勾勒了眼角,轻声唤:“白三,白三……你的眼……”

    白三再抓了眼上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一点:“不碍事,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夜梵没言语,墨色的眼酿了雾气盛了水泽,深深沉沉地看着白三,抿了抿唇。

    白三牵着夜梵两只手,一点点逼近那淡色单薄的唇。

    近点,近点,再近点。

    狂风忽大作,一旁的窗板被吹得前后乱摇,撞击在窗架上,发出呱啦呱啦的声响,顺道将神游的白三呱啦回了窍。

    举袖抹抹哈喇子,白三惋惜一叹,哎,起风起的真不厚道,就差了那么一丢丢。

    重振了心神,抖擞抖擞衣衫,白三一个跨步,杀向东殿。

    一路走过去,行程颇艰辛。在被树根绊了几次脚,额头被柱子磕出两个包之后,小三终于摸索进了东殿。

    进了东殿正门,顺着抄手游廊一直走,到头左拐,小三一抬眼,愣了。

    面前一大片绿草茵茵,间或开了几朵圆盘大花,花团锦簇中一座红瓦小屋傲然独立于世。

    白三揉揉眼睛,眨巴眨巴,再看看,依旧是一片青草夹粉花,花是个顶个的大,粉粉嫩嫩,中间杵着个单体的屋子。屋子不大,自成一间,四四方方,格局甚为独特。位置也刚好,离着厅堂百十来步,远近适中。

    白三摸摸下巴,做了鉴定,看来这屋子无疑是个,茅房。

    东殿有日子没来,装潢是越发的精细别致,盖个茅厕都要刷红漆,试想如厕出来一推门,看看这满眼的红花绿草,风景一定独好。可惜白三见夜梵的心十分急切,没工夫欣赏,当下紧倒了几步,颠进了草坪。

    白三右脚跨进去左脚立马跟上,然后鞋底湿了,裤腿湿了,衣摆湿了。当冰凉刺骨的水漫过裤腰带卷上衣襟的时候,白三幡然醒悟,原来青草不是青草,是清荷,原来粉花不是粉花,是粉荷,那个被他当成茅房的倒霉屋子也不是个屋子,正是东殿荷花池中的那座红漆小浮亭。夜梵若干年前还曾携着小三进去观过风景。夜梵赏荷花,白三赏夜梵。

    当水淹过白三口鼻耳眼的时候,白三只来得及在心中闪过一句话:完了,我不会浮水!然后池水淹灭,漫过头顶。耳边只剩下搅动的水流声响,咕隆咕隆,咕隆咕隆。

    说来也巧,凉夏和暖冬两个人从拐角处转过来,不多一分不少一厘,正看到白三投池的全过程。

    暖冬两手捂嘴,惊得啊了一声,凉夏则是一愣,随即扯开了嗓门嘶吼:

    “来人啊!!小三跳湖自杀了!!快来人!!小三跳湖了!!”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内力深厚,连沉在水底吐泡泡的白三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吼声响彻夜空,荡漾了三个来回,池水一阵翻滚,白三只觉衣领被人一抓,连人捎带着身边的荷叶荷花,一并被甩在岸边。

    白三伏在地上哇哇的吐水,吐干净了一抬头,凉夏和暖冬已经跑了过来,后面还聚着几个来凑热闹的青衣小厮。

    白三虚着眼睛又扫了一遍,在五六步外发现个白花花的人影,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垂在身边,站定了不动也不言语。

    这种时候还玩深沉的人必定是珏儿,白三站起身来,擦擦脸上的水珠,蹭到崔珏身边,弱弱的唤了句:“珏儿。”

    崔珏还是不动,还是不说话,一双清冷的眸子瞧着白三。

    白三牵起崔珏的袖子,摸到手里才知道,那翩衣袖尚自淌着水滴,湿了一大片,应该是刚才救他的时候沾了池水。白三拉着袖子晃了晃,扁扁嘴,甚委屈的又唤道:“珏儿~”

    崔珏终于有了反应,冷然一笑,道:“好,好得很。”

    白三不明所以,张嘴道:“唔?”

    崔珏一把将袖子从白三手里挥出去,又道:“下次再寻短见,别选荷花池,这池子水浅,你站直顺了不过将淹胸口。投水忘川才是上乘之选,一猛子扎进去,不消片刻,烟消云散,保管连渣子都不剩下,干净利索,一了百了。”说罢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白三张开的嘴还未合上,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身的衣裳挂着水汤,吧嗒吧嗒往下掉,小风一吹,嗖嗖的凉。

    一失足成千古恨。

    白三充足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所在。白三那次落水,被凉夏一嗓子叫的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有自杀的念头,为了防止白三哪天想不开再去自杀,自发的组成了两人队伍,轮流对白三进行全方位的看守。

    凉夏暖冬一组,织秋小安一组,今儿个正轮到染春搭麟儿。

    麟儿这孩子很不错,就是太容易心潮澎湃。现在正澎湃到了极致,死搂着白三不放。白三紧着拍拍麟儿脑袋,麟儿哽咽着放了手,白三解脱的吸进一口长气。

    夜色已晚,白三撤回屋,染春和麟儿两个跟押解犯人一样盯着白三进了屋,方才离开。

    小三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也不知夜梵何时才回来。

    落水之后白三才晓得,夜梵不在地府,带了白二黑木头两个出远门了。去哪里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不知道。只知道从离开到现在过了一个月,夜梵杳无音信,归期遥遥。

    抱着被子想着夜梵,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白三入眠了。

    闭眼再睁眼,晨起的光亮顺着窗沿爬进房,映照一地。天大已亮。

    白三睡眼惺忪,眼皮略略撑开个小缝,头顶上的暗青底板间杂着几朵黄色小花就这么撞进眼帘。

    还是有些困倦,白三挪挪屁股,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正待继续睡,眼角却扫到鼻尖前那层玄色锦纹衣衫下摆。

    白三挣了眼,慢慢撑坐起来。

    夜梵正举着书坐在床边看,察觉到他起身了,便将书倒扣在腿上,侧过头来,道:“醒了?”

    白三的眼正对着夜梵的眼,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微翘,勾人心神摄人魂魄,潋滟着墨色的波痕。

    白三咧着嘴笑出山花烂漫,原来日有所思真的会夜有所梦。

    不必透着那模糊的白雾,清清晰晰的瞧着夜梵,细致的连颤颤的睫毛都能看见,怕是只有在梦中了。

    慢慢的扫过夜梵的眼,夜梵的鼻,夜梵的唇。

    单而薄,浅而淡。

    白三想到了那个没有完成的吻,一双桃花眼弯的更甚,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两手搭上夜梵的双肩,轻轻往后一推,将他后背抵在床柱上。夜梵样子有些迷茫,眉头淡淡的聚着,没有动作。

    白三撅起嘴巴,对着夜梵的唇直直印了下去。

    触感柔软,带了些****,还带了些许的甜。

    夜梵细长的丹凤眼倏然睁大,墨色的眸子终于完全露了出来,黑黑沉沉,正映出白三一张放大的脸。

    舌尖沿着唇线一勾一舔,白三这才离开,垂头咂咂嘴,嗯,是桂花糕的甜。

    白三再抬起头,正看到夜梵一张俊脸上,透出了一抹浅淡的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