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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节 火上浇油之内外勾结

    第一百零七节火上浇油之内外勾结

    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在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一个死去的皇帝,和一个活着的太后之间,太后曾是先皇的贵妃,先皇又曾留了一道谕旨,诏告早某种况下,这位贵妃该死,但这位从前的贵妃活得比先皇要长,如今已成为摄政的当朝太后,这种复杂的况之下,应该选择对谁效忠?

    一层为难与尴尬,漂浮在这些向来中规中矩的人当中:此时无视这道“先皇谕旨”,就是对先皇的不忠;但如果遵从这道谕旨,却是对太后的背叛。

    腊月里难得的一丝午后温阳,微微探进窗来;照例每天这个时候,几位军机大臣,会到庭院中去走走,但此时。谁也没有动。

    沉默,总是必须要有人来打破。

    “橐橐”的脚步急促得很,从外面进到当值处的那个人,已经走得微微气喘,就好象有条恶狗在后面追逐着他。

    虽然城外有恭郡王兵谏,城内,此时却还秩然有序,料来当街即使有恶狗,也应会被及时拦住,当然就更不会一直追逐来人,直到军机处。

    来人隶属总理事务衙门,还算年轻,也才刚赴任不久;也只有年轻之人,才会毛毛躁躁,赶得这么急。难道他能碰得到什么天大的难题,比眼前军机众人,所遇到的更大?

    但这个人虽然年轻毛躁,众人一见到他,却不免眼前一亮。

    懂得看人的人,有时侯看着某人,不一定就看到某人本人。这当然不是说看的人老眼昏花,而是说,他就好象有一双透视眼,能够透过眼前这位略嫌单薄瘦弱的年轻人,直瞧到他后有左右两个小石狮子的某宅大门,和门内庭院或书房某处、那酷肖他的一个人。

    父与子的模样,有时恰恰就象翻版;儿子既然稍嫌清瘦。父亲已经老朽,应该至少如儿子一般瘦弱。但当众人见到或想到那位父亲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反而会认为,他膨膨然,如朝廷柱石。

    这或许因为,这人向来宽袍大袖;或许因为,这人已经得道,能营造一种改变众人感觉的气场;也或许更因为,有的人,已经越过了被以形体来衡量的阶段。

    匆匆而来的,正是如今在总理事务衙门行走的曾国藩之子、曾纪泽。

    腊月里,街上人家的屋檐下还挂着冰条;他走得太急,额头却已隐隐出汗。

    几个人若常年呆在一起,彼此之间的默契,就会达到惊人的程度;就是比起生死相许的恋人之间,也不差分毫。

    就象此时当值处的军机五人,此时忽然一齐闪开,离开了那方长案。

    说“一齐闪开”,也许并不确切,如果几个人突然一齐做一个动作。未免会有点怪异,因而引起别人的注意。确切地说,虽然先后有所不同,动作有所参差;并且有人向左,有人朝右;有人端起茶来喝,有人却拿起自己案上的奏折,还有人只是背负着双手,闲闲地踱开。

    这几个人的动作如此自然,以致曾纪泽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某些异常,从而领会到,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只是一跨进门槛,就在那里愤愤然叫嚷道,“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

    这就难怪了,一个人若觉得自己被别人欺负,就难免会忽略周遭很多事。因为,对每个人来说,自己的感受才最重要,更何况是被欺负后的委屈和愤怒?

    但此时,这个屋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沈桂芬、李鸿藻等没有,连曾纪泽在家中唤为“郭家叔叔”的郭嵩焘,也没有。

    一个人无端受了冷遇,倘若他不是傻蛋,就不免要反省,难道自己有失礼之处?何况象曾纪泽这样、曾在重视礼节的父亲边、熏陶过多年的年轻人。

    若要说失礼,也许有些,一个才到总理衙门办差的后生晚辈,到得军机处。不先向各位军机大臣问好,却嚷嚷什么“欺人太甚”!

    唉,这也实在怪不得自己,自己碰到的事,实在太让人气愤!

    “沈大人,文大人…,”曾纪泽趋前几步,恭恭敬敬将几位军机大臣一一叫到,赔罪道,“请恕晚辈刚才莽撞无礼,实在是,洋人欺我太甚…”

    然而,仍旧没有人应答,连郭嵩焘,也将目光转向墙壁,并不望向纪泽一眼。

    五人之间,似乎已经达成默契,那就是:一定要让这个莽撞的年轻人,继续莽撞一回,读到此刻就摆在长案之上的、那道先皇谕旨。

    说起来,简直就是老天派他这个时候闯来!若非如此,他们怎么能得以将这道谕旨,拿去向曾国藩展示一番。并问取他的意见?

    这样一道谕旨,当然不该由臣子来宣示;但若交给太后,太后自然也不会将它公之于众,有谁会公布一道要杀掉自己的谕旨?

    如果不经宣示就让人知道,那叫做“泄漏”,泄漏如此可怕内容的谕旨,当然会有杀头的危险!

    而这件事如此重大,以至军机几人,一见到曾纪泽,就决心要让曾国藩来参与它。这说得好听,叫做“倚重”;若是本人并不愿。就几乎是“绑架”了。

    但曾大人一心为公,曾经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当然不会躲开任何棘手的事。

    此时,曾纪泽不免莫名其妙,这屋子里,一定发生过什么。难道几位军机刚刚争执过?但从五人面色来瞧,却似乎只有忧虑,并无愤怒。这个时节,忧虑自然应该,愤怒就不见得必要;就算恭郡王兵谏,也是“先礼后兵”,到现在,也还在执行“礼”的阶段,哪有半分象洋人那么卤莽?

    曾纪泽忽然想起,刚刚几位军机大臣,似乎靠在案前、并肩读着什么东西。

    如今长案之上,仍留有一方绢帕。

    为何军机处的案几之上,竟然会摆着一块绢帕?

    听说,有的人能“过目不忘”,不错,有时候你并不想瞧见什么东西,但你的目光却已经掠过真相,从而无法回避和删除它。

    不管那真相如何丑恶。

    就好比血色淋漓的凶杀景;又好比暗夜行路时,路边那一抹悄然飘浮着鬼魂。

    曾纪泽当然无心偷看军机处的奏折文书,但他误以为那只是一块绢帕,而绢帕放在那条长案之上,又如此古怪,且上面的刺绣,也不是五彩缤纷,而是黑色,他不免就瞧了两眼。

    一双眼,如果苦读过无数诗书,见惯了若干文字,那末就算他只瞧两眼,也无法避免读到这么区区三行字:“字谕皇后:懿贵妃若有异心,可诛!”

    一读到这几行字。曾纪泽就如最卫道的官员撞破了同僚的私一般,尴尬惶急,低低地“啊!”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啊”,几位军机大臣,才好象在一旁冷冷地等着付帐的掌柜,听到银钱的声响,慢慢转过来,招呼欠帐的客人。

    “纪泽,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急躁?”郭嵩焘率先问道,以便弥补刚才的冷淡。

    “郭…大人,”曾纪泽道,一时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总理事务衙门,好几国的洋人闯来,指责朝廷不该止鸦片。”

    洋人就只会添乱!一说到鸦片,沈桂芬趋近道,“咱们烟,又不象当初林则徐公,烧了洋人的鸦片,才引起财物纠纷;朝廷只管束大清朝的百姓,洋人又有什么话好说?”

    “沈大人所言正是,”曾纪泽道,“谁知英国大使布伦特,胡说什么:咱们大清朝廷止百姓购买鸦片,罚没百姓家财,并拘百姓,是在粗暴地干涉买卖自由,违反了!我问他,若是英国百姓吸食鸦片,英国朝廷,是否就听之任之?!他竟然答说,总之,英国政府没有象大清朝廷,恐吓百姓,不让购买鸦片,现在广州上海等地的英国商行,鸦片已经积压有几十万箱,此外从印度本土,还在不断运来,要问大清朝廷,究竟准备如何赔偿他们的损失?!”

    “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莫须有’!‘加之罪,何患无辞’!”沈桂芬道。

    “洋人还说了什么?”郭嵩焘急急问道,就好象英国人还应该有更过分的要求!

    “洋人还说…还说…,”曾纪泽忽然似乎觉得碍口,道,“还说…从前恭郡王当政之时,朝廷政策一向稳妥,就是止鸦片,也从来没有象这样,粗暴对待大清百姓;只有恭郡王,才算大清朝…“绝无仅有的的成熟政治家”…如果大清朝廷,继续一意孤行,不懂得善待自己的百姓,干涉百姓的个人喜好,洋人各国,将绝不会坐视不管!”

    军机几人,忽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几道彼此之间碌碌交流着的目光之中,是恍然,是会意,是惊叹,仿佛在同时慨叹一声,“原来如此!”

    这就是了!难怪从来对鸦片也深恶痛绝的恭郡王,忽然之间要为吸食鸦片之人张目!之前说京城之内的鸦片和恭郡王“内外勾结”;如今,恭郡王和洋人之间,才叫真正的“内外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