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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节 先皇谕旨

    第九十一节先皇谕旨

    接近腊月,恭郡王一行已经行到湖北最西边的恩平镇。眼看就要进川。很多人进川,都走的水路,但这一行人,包括大内军们,俱是北方的旗人,不熟水,一坐到船上,就头昏眼花,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若是行船途中,郡王被劫,或是跳水,如何对太后交代?因此明知有许多不便,也仍旧选走陆路。只是知道路途艰险,众人因此要在这还算有几分繁华的大镇,饮酒作乐,买东买西,多多盘桓几天。

    四川!蜀地!谁不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前北宋的苏东坡,出生在四川眉山,纵使幼小时嬉戏过的故乡青山绿水。兼有至亲长眠在“明月夜、短松岗”,也难敌山长水远,自从出川为官后,只回川两次。

    对恭郡王来说,四川似乎是个巨大的鸟笼,一旦进去,要想离开,就难了!

    初接谕旨之时,恭郡王只有无奈,但自从那夜在小巷中听得那一番奇怪的话语,第二天更在那小巷中找到一小片“蝉翼纱”,他就对那道谕旨的来龙去脉,生出了怀疑。

    自那以后,入住旅店,恭郡王常在半夜醒来,听到一些希奇古怪的声音。

    这次停驻在这镇上有好多天,恭郡王和军商量后,吩咐不住旅店,让家人拿了银子,租了处房屋,一家人好好将养。

    这是一个宁静的院落,墙角挂着层叠的藤萝,虽在深冬,也能见几分绿色,并且那藤萝,长得繁盛茂密,直翻出墙外。

    恭郡王难得闲暇。竟坐在这后院中饮茶。

    此刻这院中只有郡王一人。虽然半个钟前,后门还有两名军把守;但等郡王塞给他俩几两银子,让他们去外头喝酒逛逛,“也得空偷偷闲”,这整个后院,就只郡王一人了。

    有时候事就这么奇怪,原本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剥夺走了,你反倒要出钱,去把它买回来,就比如自由,和这样的自在闲适。

    这后半路,恭郡王一路打点这些军们,已经花去了好几只翠玉扳指。但这又有什么?“钱财乃外之物”,不成器的儿子惹来一场祸,太后一道谕旨,不也就罚没了五十万两?

    此时一人独坐,他在等待些什么呢?!

    院墙之外,禹禹独行着一个年轻女人,她已经在这附近,转悠了许久。先是瞧了那些藤蔓好几眼。似乎要弄清楚,那些枝蔓中,有没有藏着什么人,然后蜇到门口,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探探头,又退缩着向后,似乎穷人投亲,瑟瑟缩缩。

    但忽然之间,她径自进了院门。

    “你有什么事?”恭郡王坐在院中石几旁,见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并且是个年轻女人,忙问道。

    “民女有些绣花活计,要找主顾,大人举止不俗,家中太太姑娘必然用得上,这些花样,还请大人过目。”

    “既是绣花活计,随处都能找到主顾,何必到这偏僻地方?”恭郡王又问。

    “大人有所不知,民女家中,难得养了盆水仙,开得很好,民女把它绣到了丝绸之上,当真鲜活无比,拿到街上,那些俗人却嫌不够喜气;因此民女寻到这边大户人家,大人且瞧瞧它,大人家的太太姑娘。必定喜欢。”

    也是,绣花就绣花罢了,绣什么水仙?恭郡王忽然有些莫名其妙,道,“你为何不绣些寻常花草,要绣水仙?”

    “大人,民女家中有孝,连过年也不能闹,也不能绣那姹紫嫣红,只有水仙…”

    话未听完,恭郡王语气急促,打断她道,“有什么绣花,快点拿出来,我还有要事缠,等你不得!”

    “水仙”等话,恭郡王之前听到的夜巷中的谈话,原也就有。只是刚才,本恰好是花草,偏又夹着绣花的话题,令他一时没有领会到;等到另说到“有孝”“闹”之类,才领悟过来。

    这并非丽繁花的时节,反倒是薄凉的天气。恭郡王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旁边连随从也没有带,一个另有要事的人,绝不会呆在此地,欣赏这墙角的枝枝叶叶。

    境虽如此,恭郡王的话语却仓促,究竟哪一点,才更接近真实?

    但那女子听了这话,立即匆忙起来,将包袱放在石几之上,忙着揭开。露出的一角。果然都是些五颜六色的绣花活计,却也鲜活可。

    而恭郡王忽然仿佛变成了女人,只顾紧盯着这那堆刺绣,似乎要从中寻出什么中意的宝贝来。

    正在这时,后门内忽然转出个女人,人未到,先声唤道,“郡王!叫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六姨太忽然话声停住,打量着那年轻女子,见她虽然穿件土蓝的粗布衣裳,却样貌不俗,心中立刻泛起几分酸意,问道,“郡王,她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不过在兜售绣花…”恭郡王道。

    “绣花?”六姨太狐疑地道,“她向郡王兜售绣花?郡王在买绣花?!她一个年轻女人,有绣花,怎么不到街面上去卖,要跑到人家来?倒让我看看,她在兜售些什么绣花?!”一壁说着,一面伸手去够那石几上的包袱。

    “快带着你的包袱出去!我刚才就说了,叫你不要来烦我,你偏不听!这偏僻地方,你有什么好绣花,能让我六姨太挑中?!把包袱拿走!”恭郡王一面斥责,一面将那包袱抓了起来,直递给那年轻女人,道,“快走!快走!”又唤人道,“来人呀,快把这女人赶出去!”

    那女人似乎吃了一惊,一言不发,抓过包袱,转出了院门。

    这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刚刚郡王明明催她把绣花拿出来,如今却忽然赶她走。太也奇怪!

    又听院内六姨太未肯善罢干休,在边哭边道,“我什么地方没服侍好郡王?!自从五姨太死了,你就对我不声不响;如今她人还没凉呢,你就要找人来填她的缺!买什么绣花,你别想骗我,那个女人的手皮光滑,哪象会绣花的人了!年轻女人,谁又抛头露面卖绣花!当真是绣花,你又为什么慌得不让我看?怨不得,郡王忽然不想住店,特意要租这清净院子住几天,原来就为这个。咱们一大家子人还在路上,又这么个穷乡僻壤,郡王还心心念念,急着这事!有她来,让我走!反正二阿哥的病也好不了,我也不想活了呀,呜呜——”

    院墙之外,那年轻女人驻脚听完这番话,忽然冷笑了一笑,故意放慢了脚步。这一带的房屋,七拐八弯,本来她走到一处小路口,就该拐弯了,她却不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果然不久,就有人赶了上来,低声道,“这位姑娘,郡王叫你跟着我走!”

    六姨太已经被劝进屋内去了,但恭郡王也已不在院内。那家人带着绣花女,进了靠里头的一间房门前,叩门道,“郡王,她来了!”

    房门开了,里面有点昏暗,郡王将那绣花女让了进去,转对那家人道,“你到外头守着,就说我头疼,什么人也不见!”

    说罢,将房门紧闭。家人低声嘟囔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难怪六姨太闹得这么厉害!”走到外头去了。

    狭小的房内,只剩恭郡王和那绣花女面面相对,一时颇有些尴尬。毕竟是郡王,惦记着大事,问道,“那夜在巷子里的,是不是你?”

    “不错,是我。”那女子答道,目光闪烁,有些迟疑地问道,“郡王半点也不认得我了么?”

    恭郡王闻言,连忙细瞧,无奈外面天色将晚,房内又昏黑,瞧来瞧去,直瞧到她双颊微红,也只见她瓜子脸,柳叶眉,稍有几分姿色,但竟认不出来究竟是谁,只好道,“姑娘是谁?我应该认得你么?”

    那绣花女幽幽吐了口气,象是感叹,道,“也怨不得郡王,‘贵人多忘事’,郡王自然不会记得太后跟前的一个小小宫女。”

    “原来姑娘在太后跟前当差!请问姑娘姓名?”恭郡王问道。

    “我叫如意,原不象双喜她们那样,常见外人,只专门服侍太后的沐浴更衣。”那女子似乎有些为自己在太后跟前,不如双喜等人得意,有些赦然,但也只是片刻,随即反问道,“郡王想必知道,我为什么想方设法、要见郡王?”

    这自然是为了恭郡王曾在小巷中所见!

    “那件东西,必然是太后托付给了你?”恭郡王问道。

    那女子轻轻“恩”了一声,将手中一直提着的包袱放到屋中一张小几上,忽然悄声笑道,“刚刚郡王也太细心了!白惹六姨太的闲猜!难不成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把它混到这些女红当中?我把它贴藏着,请郡王转过脸去,我这就取它出来。”

    房内bī)窄昏暗,竟还有个女人在宽衣解带,这个时候若有六姨太闯了进来,就当真说不清楚了!

    但恭郡王转过去时,只觉得说不出的讶异,料不到一位小小宫女,竟然能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妥帖,将这一件要紧东西带出宫来,交到自己手中。更难得的是,虽然如此,行止之间,却又如此从容。

    递过来的,是一方薄绢,上面只寥寥几行字迹,虽然恭郡王之前反复揣摩后,已约略猜到,但仍让恭郡王震惊不已,那上面皇兄那错不了的笔迹,写的是:

    “字谕皇后,懿贵妃若有异心,可诛!”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皇兄竟然就似乎能望到如今的事态,预先留了这道谕旨!

    只可惜皇兄指定的谕旨执行人,皇兄所敬重的皇后,东宫的慈安太后,却也已然去世。

    不过区区十三个字,恭郡王却将它反复看了几遍,似乎在疑惑、感叹、伤心、和难过。忽然之间,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道,“你好大胆子,竟敢骗我?!”

    “郡王何出此言?”那绣花女诧异着问道。

    “这谕旨所用的薄绢,明明是新的,也并没有缺角,”恭郡王道,伸手去将那些字一摸,更加发怒道,“这些字,竟然是绣出来的!你还想骗我到几时?!”

    “郡王何必着急?”绣花女道,“如此要紧的物件,难道奴婢竟敢随便带在边,不怕丢失?有真,就有假;有假,就有真…这只是让亲王先过目一遍,好让亲王定夺…”

    “那真的谕旨,现在何处?”恭郡王急急问道。

    “奴婢将它放在了妥当之处,”绣花女答道,“只是奴婢倒想问郡王,有了这谕旨,郡王就当如何?”

    有了谕旨,就当如何?若有东宫太后在世,只须在廷对之时,当廷宣布就是。但如今东宫太后已不在世,自己是遭流放的待罪之,也不可能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