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蝴蝶夫人

    第二天温度高达35度，上午10点沙滩上的阳光已经热辣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雪淞有点生畏。于是申墨上午带着她去了酒店依傍而建的青皮林。

    现在世界上只有中国、马来西亚、印度才有少量青皮树，而中国海滨也仅生长在四洲这里。青皮树身姿挺拔、枝木高耸、叶脉青翠，这个四季无冬的世外桃源有着清新怡人的清新气质一部分功劳就要归功于这珍稀的青皮林。

    青皮树属龙脑香科，不仅姿态高洁且幽香沁人。呼吸着青皮树的清香、聆听着不远处的声声海浪，雪淞一时竟觉得陶醉，“古时流放海南是最后一个流放等级，仅次于满门抄斩。现在这里却是世外天堂……”

    正说着，一只青色蜥蜴从她脚边蹿过，大概有二三十公分长，雪淞吓得叫了出来，申墨失笑拉起她的手，“身在天堂，还用怕吗？”

    雪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为是老鼠”，然后发现小手正被大手自然而然地握着，心里竟有些安稳和感动，也不知自己感动些什么，反正就是不想立时抽出来。

    再倔强的女孩也终究是脆弱的，申墨想着，眼里不觉漫着柔情，“海南生态环境好，生物品种当然也就繁多。老鼠哪儿都有，海南又特别气候暖和潮湿，这里的老鼠繁殖率特别高……”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似乎紧了紧，“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每个人都有天敌吧，丹丹怕蛇，恬恬怕蟑螂，丽珊居然连小狗都怕。我就见不得老鼠……你怕什么？”

    申墨侧脸看着她，又是那种蜜糖阳光一般的笑，“我怕你……”

    雪淞惊讶地瞪过来。

    “……看不上我”，申墨故意拖长语气，然后冲她眨眨眼睛，他也很鄙视自己在她面前这种可笑的幼稚，可不知为什么，一向因为优秀而自信的他在雪淞面前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雪淞白皙的脸上微微透出些许粉红，她皮肤从小就白，不知是不是冷淡惯了，她几乎不知脸红为何物。现在……一定是被35度高温灼的，雪淞这样自欺欺人着，装作不知不觉地将手抽出来。“……我并不想谈恋爱。我缺点很多，不会适合你的”，然后匆匆看了他一眼，“你也不适合我”。

    申墨停下脚步，拉着雪淞坐在了林中的原木游人椅上，“缺点是相对于优点来说的，缺点鲜明的人优点也同样耀眼。你是否适合我我考虑的很清楚。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说我不适合你？”

    “我小时候，我mama的舞团里有好几位老师觉得我条件好，让我去学芭蕾，我mama坚决不肯。她说跳芭蕾太苦了。我明明没什么美术天分，mama却送我去学画，她说因为当个画家很难，所以不需要。我只要在其中得到一些审美上、气质上的养分就好。我长大了她告诉我，她只想让我活的平凡一点，因为平凡的女孩都能得到幸福。我不想在恋爱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25岁时找个平凡人结婚，如此而已”，雪淞貌似平静地说着，但掩不住一股淡淡的伤情。

    “为什么你好像对……爱情抱有戒备呢，你爸爸mama肯定很恩爱吧，就连你的名字都是他们幸福的见证”，申墨忍不住接道。

    雪淞嘴角一丝嘲讽，“谁说他们幸福？”

    “难道不是？”

    雪淞略仰起头，似乎要讲一个有点长度的故事，“我mama很美，舞蹈天分也极好，团里当年重排舞剧《蝴蝶夫人》，已经确定了她来演女主角，这也是她人生中梦寐以求的第一个女主角。但因为我爸爸，她放弃这个机会，生了我，此后她再也没有过演女一号的机会。我一直认为我父母事业风光，感情一直安好，但那年……出事后我才知道，他们当时已经离婚两年了，打算我考上大学后再跟我摊牌，那次一起去旅游也是我爸爸安排的，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好男人的假象，给自己的事业加分”。

    申墨拍拍她的手，“感情当然会有分分合合、概无定势，你父母的婚姻也许不是个好的正面教材，你又要做那只出生时因为看到乌龟的小鸡，背着蛋壳过一辈子吗？看了一部爱情悲剧电影，就从此不谈恋爱了？”

    雪淞突然问道：“你看过《蝴蝶夫人》吗？”

    申墨摇摇头，“没看过芭蕾舞剧，但看过电影。一个日本女孩嫁给一个美国军官，被抛弃后自杀了，是吗？”

    雪淞点头：“我mama一直对这部剧很有感情，我想，除了这是她最接近的女主角的机会，也因为蝴蝶夫人够蠢吧。为了那个军官，她连宗教信仰都跟从了他，为他生了孩子苦等三年，结果那男人带着美国老婆回来了，她居然乖乖把孩子送给那美国老婆，还求她善待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我不欣赏她的善良、纯情，我只觉得她蠢。我mama一定是通过蝴蝶夫人不断提醒自己”。

    “你爸妈后来的感情很紧张吗？是因为有了别人……？”

    “我爸爸的事业越做越成功、我mama作为舞蹈演员则越演越平淡，他们的婚姻就越来越糟。那年……后来居然有个女人跑来要分我爸爸的遗产，可笑吧？所以我觉得，结婚就是差不多条件的两个人的相互妥协。一个男人娶一个女人，不是因为最爱这个女人，而是在可选范围内她是最合适的。如果他能娶到苏菲·玛索，一定不娶身边的小秘书”。

    “所以你觉得我们不合适？”

    “对。我理想的对方是：赚钱比我多、但月薪落差不超过5000块，不太优秀、也不太差，既不深爱、也不能讨厌。不委屈自己，也别委屈对方。这样的婚姻会相对稳定吧，即使有一天分开了也不会太伤心”。

    申墨皱紧眉头，“雪淞，你才多大啊？就要把自己活得这么老练。苏格兰有句谚语：活着时要快乐些，因为你将会死得很久。你这样的追求也许可以不受伤害，却也放弃了幸福的机会”，然后申墨往她身边靠近了点，凑到她的面前，“你看，我既不太优秀，也不太差，有信心给你‘不缺钱、不缺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雪淞横了他一眼，“我要什么样的生活自己会努力，为什么要你给我？优秀与否也是相对的，对我来说，你太优秀了”。

    “真凑巧，我同样觉得，对我来说，你太优秀了。看来很相配是不是？”

    看到这样的人却做出这般耍赖的表情，雪淞突然觉得好笑，然后就这样笑了出来，灿烂的阳光透过高高的青皮树斑斑点点洒在她的脸上，看起来竟是难言的美好，让人砰然心动。

    佳人近在咫尺，也许是没忍住，也许是没想忍，申墨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了她。

    也许是这林间太安静，也许是青皮树的幽香太怡人，雪淞就像是中了迷香般，恍惚间没有反抗，也忘了刚才在坚持什么。他的怀抱有阳光般的味道，对，蜜糖般的阳光。她生活里久违的阳光。

    在这炎热酷闷的午间，申墨只觉感官里充满着她身上早春清雪一般的气息，清淡、清爽，沁人心脾。让人身心愉悦、甚至忘乎所以。

    阳光是什么味道？清雪是什么味道？其实没人能说得清，不过都是对不同的人来说，无法量化的个中感觉。安静的树林让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意识到自己的慌乱，雪淞轻轻睁开，站起身，“走吧”。

    申墨跟上去，孩子气地硬是要抓着她的手，她甩了几次没甩开，就任由他牵着，头转到一边不看他，却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含着的浅笑，透出一丝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