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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回 秋风洛水泛清波 浪里淘金(四)

    却说谢天宝从药包里感觉到小南身体处于危险边缘,心中受到的冲击犹如狂风怒号。

    他抓着药片,问老朋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昭慌慌地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最近两年阿南一直称病,生意都是交给贺家人在打理。谢天宝追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好像,好像、”程昭仔细回想,“应该是景帝去后半年。仁帝登基前后那段时间还好好的,后来她跟夏侯雍——”

    程昭说得吞吞吐吐,谢天宝也转过弯,明白顾家琪这病应该是生夏侯雍的孩子留下的后遗症,就不知道是生孩子后没休养好,还是她本身体弱生了孩子后更加虚弱导致的。

    “我回天山一趟。”谢天宝眉头微皱,说去找点好药给小南补身体。

    程昭连声道好,谢天宝跳窗走前,想起自己头疼的事,程昭又揪住他的衣袖:“有个事,你听听,该怎么整,也好给我出个主意。”

    谢天宝头微摆,让他快说。

    程昭把李香兰认他为景帝之子迫他去抢皇位的事全都说出来,谢天宝听完后,整张脸都黑得像锅底。自打王谢夫妇死后,谢天宝的心神就像少了重心飘飘乎乎不明所以,后来又受顾家琪夏侯雍偷情之事刺激,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以喝酒赌酒虚度时日。

    却忘了有一个女人,不会放过小南。

    现在,听罢李氏计划,谢天宝神智彻底清醒,他问道:“你怎么想?”

    程昭踌躇再三,很坚定地说道:“如果他确实对阿南不好,我、我当然要把阿南救出来。”

    “那要是好呢?”谢天宝迫问道,“只要你依李香兰、你爹、那些人的计划行事,你必然能称帝,到时候,你就算要小南陪你,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你。”

    “不会,只要阿南过得好,我我,我怎么会去搞破坏,让她不开心!”

    “这么说,你不排斥做三皇子为帝。”谢天宝肯定地断定。

    程昭烦躁之极,他也说不清楚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只知道一件事:“小宝,就算我想,阿南她会答应吗?”

    谢天宝怔然,想起小南那浅淡温静的笑容下,深藏的傲骨。

    “我做不做皇帝,跟能不能得到她,是两回事。”程昭的想法逐渐地清晰,“如果他们要我做,我就做。这样我还能保护娘,宓jiejie。做不成也没损失,反正不管怎么样,那个夏侯雍,他欺人太甚,我绝不会放过。”

    谢天宝拍拍他的肩,让他放松,道:“若事不可为,不要勉强。”

    程昭反回他一拳,轻轻打在他的肩窝,道:“少瞧不起人,做好皇帝是很难,做坏皇帝谁还不会。”

    谢天宝笑笑,离去前叮咛道:“记住,不要吃李家人给你的东西。”

    程昭微觉诧异,还是点点头。

    谢天宝一摆手道别,脚踏窗棂,跃出客栈外,向北方赶。

    同城客栈边角,几个酒客模样打扮的人,聚向酒楼角落,齐声问:“小姐,是否要追?”

    “不了。”角落里蒙黑纱的女人淡淡否定,她遥望谢天宝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到身影,她转过头,起身回道,“先办正事。”

    这群打扮各异的魏人跟着黑面纱女人,齐齐冲向对角客栈,拦住程昭去路。

    程昭结了账,正要去送药,冷不丁被这群眼生的人拦住,他不快地喊道:“让开。”

    黑纱女人走向前,缓缓摘落面纱,露出姣好的面容,柳叶眉芙蓉面,唇红齿白,与宫妃李香兰出奇地相似。程昭见她真容,哼一声,没好气道:“原来是可怜无助的小梅宫女,怎么还没被黑心肝的哥哥嫂嫂打死呢?”

    梅夫人温婉行礼,道:“妾身给大伯见礼。”

    程昭气得涨紫脸,却又发作不得。这个叫小梅的女人,确实是谢天宝名媒正娶的发妻,他还吃过她敬的茶酒。那时候,他不知道这女人有那么歹毒的心肠,专跟阿南过不去。现在他知道了,想起以前对她的同情帮她说的好话,只觉得恶心。

    他不想见到这个厚颜无耻的恶毒女人,梅夫人却是专程来堵他的,岂会轻易让他走得。

    扶桑异人团团围住他,封住他可能逃窜的去路。

    程昭发怒道:“你干什么?”

    梅夫人笑得和气,道:“妾身奉兰妃之命,有请大伯进宫,焚香沐浴。”

    程昭震惊,知道自己备选为东宫主是一回事,马上入住景阳宫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慌了手脚,结巴道:“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梅夫人笑得甜美,柔声柔气,道:“妾身怎会戏弄于大伯呢?小宝若知晓可不好。景福宫懿旨在此,大伯要在这儿接旨吗?”

    看着她袍袖里露出的明黄色绸绢,程昭傻眼,不是他反映不过来,而是这决定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梅夫人直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因为司马昶的规避与退让,因为李氏所积蓄的力量,更因为程父财老虎与各方势力的良好关系,程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皇子,继承皇位相当顺利,并不存在强烈的反对声音。

    这其实也符合大多数朝臣及民众的意愿,景帝末年,仁帝与前二皇子争位,天下大乱,民生经济一度崩溃;仁帝继位不过二年即不名誉地死;不过半年,深宫幼帝离奇死亡,这些都给皇朝统治与承续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这些黑暗太厚太重,现在人们更渴望人间正道。

    就像刚正严苛的池太师之母,能够在污秽不堪的景帝末年成为世人追捧的卫道表率,是同样一个道理。

    程昭,即司马昭,就在朝野一致期盼平和的意愿中,顺利继位。

    时人称为和顺帝,史记魏顺帝,景帝三子昭。

    程昭选为帝后,龙椅都还没坐热,就想下旨:剥光夏侯雍的兵权,贬其为庶民,再流放去劳动改造。他想得很好,哪怕只做一盏茶功夫的皇帝,也要把夏侯雍踩死。

    内阁重臣六部大臣们哭笑不得,敢情他以为做了这大魏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不成。

    哪有那么美的事。

    如果真地这么简单,魏仁帝怎么不愿勤勉朝政,而流连后宫。实际上,正是因为魏仁帝在做皇帝过程中,发现自己做事处处受内阁、六部胁制,他想办的事一件也办不成;反而是他不愿见成的事件件成事。

    久而久之,魏仁帝就自曝自弃,玩女人逍遥去了。

    反正有没有他这个皇帝批字,大魏皇朝也不会倒,有内阁、六部及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够。

    既然做皇帝要守这么多的规矩,程昭就问:“都有哪些规矩,你们说来听听,我、朕以后可以少闹笑话。”

    大臣们见这半路来的皇帝虚心请教,马上摆出训导阵势,一人一句做明君的重要性,怎么样才能做一个明君,明君可为一百事,明君不可为一万事等等,总之一句话,凡是内阁认为不可以办的事,皇帝就不准做。

    程昭听得头都晕了。

    乘着老大臣们口干喝水润嗓子之际,程昭提出他的要求:“你们直接告诉我,朕该怎么做,用什么流程,才能把夏侯雍那贼胚子干掉!”

    大臣们膛目结舌,程昭皱眉道:“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答不出来吗?刚才不是你们说的,你们是朕的智囊,朕的老师,纠正阻止朕可能会犯的错误,朕现在有烦恼,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为君解忧?这不是你们当官的使命吗?”

    裴少俊出列道:“陛下,夏侯将军镇守边关,败退异族侵边屡见首功,乃大魏栋梁之材,吾大魏有此良将,乃是社稷之福,还万望陛下三思慎言,不要轻言诛杀大功之臣,让天下将士寒心。”

    这话已经是在警告新帝,夏侯雍军功盖世,纵使比不得当年的顾照光,也是掌握边军重兵的首要大将,皇帝要想杀他,得问问他手下那帮兄弟答不答应。别刚登位,就整出个二十万大军哗变被人赶下皇位。

    有人开了腔,其他大臣纷纷附和,给新帝递谏言是,杀大臣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的事,没有谋反叛逆的大罪,魏朝不主张杀臣民。

    看看朝上那些装模作样不拿他当回事的大臣们,程昭气哼一声,甩甩过大的龙袍袖摆,扔下满殿大臣,自己跑回景阳宫大生闷气。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壶美酒和九龙吐珠夜光杯,谄媚地上前,奉承。

    程昭刚拿起酒杯,忽而警觉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哪个宫的?”

    “小的新进宫不久,见陛下烦忧,特献美酒为陛下解忧。”该名太监回话镇定,盘子端得四平八稳,程昭再哼,重重放下酒杯,道:“下去,不要来烦我。”

    小太监并不退怯,而是更进一步,盘子举得更高,身子弯得更低,道:“小的有一计,必能为陛下除掉心腹之患。”

    “哦,你说说看。”

    “暗杀!”小太监孤注一掷般地说道,“小的愿为陛下分忧解劳。”

    程昭瞧着他,越来越迷糊,这人要是李香兰派来送药酒控制他的,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表忠心;这人要不是李家的人,那又有谁肯献忠心给他这个做不长久的假皇帝呢?

    小太监见他忧疑,道:“陛下,请放心,小的就是死也不会让人知道身份。”

    “哦,我是在想,夏侯雍魔功惊世,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程昭阻止了他的话,“先放放,等我有十成的把握再动手不迟。”

    小太监见他如此坚决,不好再进言,躬着身倒退。

    “等等,回来,”程昭上下打量他几番,“有件事,朕不想让人知道,你去办。”

    “谨遵陛下旨意。”

    程昭把藏起来的药包拿出来,道:“用个稳妥的法子,把药送到海世子妃手上。”

    小太监拎了药,悄无声息地退下。

    程昭后来想想,竟想不起小太监的模样,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这深宫里的宫人也太诡异了。幸而,不久后程大胜安排的人来到他身边,程昭的心方安定少许,只待顾家琪那头回信,他就知道那个小太监是哪边的人,可不可信。

    却说向新帝表忠的小太监,拿着药,来到东厂司狱。

    阴暗腥臭的狱堂里,一群年轻小太监正用葱白的神情,景仰地膜拜堂子正位的大太监头子,那人面相阴柔,身形纤细,浑似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位瞧不出真实年龄的老太监,就是前东厂头子叶重天,他正在指点自己新训练的小崽子们怎么样用柳叶刀削皮切rou丝。

    “都督,小杜回来了。”

    外面守门人一声喊,叶重天摆摆手,众小监分开两旁。小杜行过跪礼,把药呈递都督。叶重天嗅了嗅,嘶笑道:“药是好药,可惜,有人用了心思。”

    小杜慌得跪倒,道:“都督饶命,小的一路奔回,绝无经手他人,更不敢暗害世子妃。”

    “咱家有说你吗?怕死的东西,滚一边去。”叶重天小指勾勾,芳林殿的捣香料老宫女上前,哑声回道:“回都督,那妖女没吩咐。”

    景福宫的眼线也很知机地上前,回道:“禀都督,李贵妃尚不知此事。”

    “都督,海公公未曾有察觉。”

    叶重天讶然地挑挑眉,最要顾家琪死的这三方都没动静,那这保胎药里的重药是谁下的,总不能是送药人卞衡安或者程昭塞的吧。

    小杜猛然想起一事,磕头道:“小的该死,回都督,程家五小姐曾入景阳宫,因隔得远,小的未曾多加留意,望都督饶了小的。”

    “不然,都督,昨日福嘉公主、三公主都曾留进景阳宫。”

    叶重天咯咯笑,道:“这才有意思么,小崽子们,”他倾身趋向前,“要是查不出谁下的药,你们,就别回来见咱家了。”

    小太监们连声应命,呼呼一声,他们像滑溜的小泥鳅一样,游入深宫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