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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八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流氓耍横(全)

    且说来年夏初,秦东莱回堡,也不知是休养生息得当,还是身清气爽精神好,秦东莱回堡不过一月,内堡传出喜信,中奖者为好生养的程氏。

    送信人是经顾家琪提拔上去的某管事的亲戚,在秦家堡做小丫头,打听到些许事,就巴巴来报信儿。顾家琪所假扮的大管事,现今在秦家堡是数得上的风头新贵,不管是奉迎讨好之辈,还是有心跟着他做事的人,都会暗暗地把秦家内堡杂七杂八的消息递到春花秋月手上。

    顾家琪撇撇嘴,把手中废纸扔给春花,这种没价值的消息就不要拿给她看了。

    春花不明,道:“主子,防患于未然,或,打好关系结为同盟。”

    秋月赞同,她们不但会杀人,堕=胎、威胁人之类的也会,保管干得漂漂亮亮。

    顾家琪大笑,多可爱的两个杀手姑娘,她教导道:“记住,你们主子我现在管外堡的事,内堡那啥啥的跟咱没干系。”

    “主子总有一天是要回堡在内堡过日子的。”春花、秋月同声道,人海陵王府的管教嬷嬷教了,内院女人争斗,杀人不见血,不作防备,怎么死都不知道。

    顾家琪只笑,直接问道:“下一站哪里?”

    乐安。

    大运河南北要道上的第一重镇,南北两边的货,都要经由此地派送各地,是中外知名的装卸中转地,漕帮、盐帮、茶帮等行帮林立,四海统一皇家钱庄的总址就建在此;此地之重,唯有南边的海港大城海林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么重要的据点,是秦家八叔公的地盘,虽然是支系的,但在秦家宗族里辈份极重,就是秦老夫人平素见了,也得行礼恭顺地唤声:八叔;秦家小辈就得老实地叫八太爷了。

    往日查账的人,过乐安都是绕道走,谁也不敢去点八叔公的炮。

    顾家琪也有点头大,她倒是巴不得对手越硬越臭日子才越劲,问题是此人是个老地痞,完全讲不通道理的那种。当然,人人碰到痛脚都要狗急跳墙,但顾家琪自认还不会把人逼到那份儿上,在商言商,她喜欢什么事都照着游戏规则来玩,输了赢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可这位秦家八叔公,却是谁碰上都要头痛。

    最有名的事例,八叔公不会来事,早年做生意赔光钱,他就领着妻儿老小,蓑衣破碗再一张草席,堵在菜市口大道上,高举上任乐安知府写给上一代秦家堡管事仗义解囊扶助乐安百姓度过天灾难关的感谢信,摆明索恩要吃要喝还要银子。

    就这么个没脸无皮的主,秦家老夫人接手秦家堡做当家时,给乐安管事的指示是:拿钱养着,只要他不丢光秦家人的脸,随他。

    秦东莱上位后,初初也是这么个策略。

    然则,许多年过去,八叔公这一房竟养出两三百号人口,不包括上千的奴仆。这些人有钱没钱都伸手向秦家商号里要银子。秦家堡不是造币所,也不愿负担那批不事生产的米虫。

    秦东莱给顾家琪的指示,至少得刷掉一半的废人。

    顾家琪要显出自己的能耐手腕,那就得在这基础上再刷一半人,甚至更多。

    对手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八叔公,顾家琪忽觉,有点蛋=疼。

    乐安的秦家管事,姓曹名富春,很抠门的一个人,据说,多少捕快税官想从他手上多要一个铜板的好处,威胁利诱都不可能成功。他不仅对别人抠,对自己人更抠,一个人能搞定的事,绝不会分给两个三个乃至五个的人去办。

    所以,他长得很是精瘦干练,听说,他老婆孩子也是城里出名的瘦杆儿。

    但,就曹富春这样好敛财的坚吝管事,碰到八叔公家要钱的无赖,也不得不愤而散钱,再留话:咱惹不起老流氓!

    整顿乐安账务的新头头来了,曹富春是感激涕零地欢迎。他听说了关西和郑阳两片儿的事,柳一指和秦苏两位管事得到的年利红包厚得一只手都握不住,他想大红包想了很多年,希望就寄托在新头头身上了。

    顾家琪笑,伸手。

    曹富春递上八叔公府的名单,直系子孙共二十六人,其他都是七大叔八大婶的远亲近邻。按说曹富春会卡下这些外人的钱粮供给,但人八叔公放出话来,这些都是跟他跟他老哥跟老太爷打下秦家堡江山的老功臣,断不得;刨去老功臣一流,八叔公会说,那是他的老相好,或者,他的恩人云云,理由多多。

    “您就说怎么办,曹某定然办得妥妥贴贴的。”曹富贵是只要有人能治治八叔公,他都会叫爷。

    顾家琪还没说上话,就听外头人来报:八太爷来了。

    曹富春脸一变,八叔公已经很多年没亲自出马伸手要钱了;这次,怕是听到风声,给新头头放下马威来的说。

    顾家琪手微指,秋月立马换装为青葱少年,与曹富春一道到前头接待八叔公。

    八叔公手柱烂竹杆花,戴瓜皮帽,上有几个老鼠洞,身穿灰布罩的破棉大袄,棉絮里已积满虫卵虫子,黑色大裤钗,两条瘦干干的脚,呈干古铜色,踢着一双磨烂底的僧鞋。

    这是八叔公出门要钱花要粮吃的标准装束,这街景绝迹十多年,如今又上演了。

    好事者堵在秦家大商楼前看热闹,伙计驱也驱不走。

    曹富春刚叫了声八太爷,八叔公就拦下他的话,道:“老头子知道你事多人忙,我们也甭说这些个废话。我那叔侄派了人来查账,就是你吧?”他扫一眼秋月,“我也不叫你们为难,喏,这是我这些天理出来的名单,我府上哪些有名有份能要点钱养老,我都给列明了,小春子,你看着办吧。”

    “好,我看看。”曹富春细细一数,脸都绿了。

    能让一个地区的大管事变脸,不外乎要差钱,差很多钱。

    曹富春收集的人名数,二百五十八个,这已是极致;八叔公送来的这份单子,四百九十三个,生生多了近一倍。这能不叫个守财奴恨得咬牙切齿么。

    “八叔公,这,我们得商议商议。”曹富春忍气吞声地吐出这句话,他还记得当年自个儿年轻气盛,当着八叔公的面扔回要钱名单咆哮时,八叔公愤起当堂剥衣在大商号前裸奔三昼夜的可怕行径。

    八叔公这回很好说话,他塞了塞烟杆枪,噌噌焖了五六口,道:“这人口是多了点,不过,你放心,这回定数了老头子不会再上门,这把老骨头也没几日好活喽。”他背着手,驼着腰,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走了。

    曹富春怒而号拳,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那个老流氓拿他那条臭不可闻的烂命威胁,也不嫌恶心人;然而,要真闹僵了,秦家大商号在乐安也不用开喽。

    顾家琪在屏风后头,让春花把那名单要过来,她瞅瞅。

    曹富春还不忍把名单递上惹新头头生气,谁想查账钦差脾气涵养嘛嘛好,边看边笑。他拿不住对方心思,问道:“璧管事这是?”

    顾家琪笑道:“这位八叔公也是个人才,难为他七十八,头脑还零清。”

    曹富春可找着组织,道:“可不是,他就是个耸人,装的。”

    “你说,这五百号人都住哪儿啊?”顾家琪笑问道,曹富春道大部分人住在朱王的王女府上,那府可真大,住千把人也不稀奇。顾家琪哦一声,又问,“八太爷好赌?”

    曹富春恨恨点头,要不是赌庄是秦家自己开的,多少金山银山也给那老赌棍输光。

    “赌品如何?”

    曹富春闻言细想,回道:“八太爷从不拖欠赌资,胡闹赌场。”当然,有秦家大商号给他买单,他也无需撒泼耍赖。这才奇怪,这八叔公是到酒楼非霸王餐不吃连嫖妓都要赖账的老混混,却在赌上头,出奇地好品。

    顾家琪有数,又指着名单上的人问了些他们的事迹,无非都是偷鸡摸狗,年轻气壮却不肯下苦力,因有秦家钱粮养着,也没人愿意出那个气力。

    一屋子的懒汉贪嘴婆子,搅得乐安府乌烟瘴气,真是看见都嫌脏眼。

    “曹管事,烦您去八太爷府上知会声,三天后,咱们给名单上的人定领用的钱粮,不到者,无。”

    曹富春犹豫,五百号人,那是要淹死人的无底洞。

    顾家琪微笑道:“不是不信曹管事,而是这事儿,您不知情,日后那些个混子想耍赖,您也有借口好脱身。”

    如此这般那般安排定,三日后,春花、秋月与曹富春,带着名薄单到八叔公府。朱王公府早年显赫无比,后人经营不善,如今已然没落。

    曹富春上前,说如今这钱都交由上头管,拨钱也要这位秋管事审核,八太爷,以后小春子想帮您也帮不上忙了。

    这事儿是秦家堡当家定的新规矩,八叔公明白闹也没用,他能做的就是在定养老价前,给自己多多地捞钱。

    秋月抱拳,向八叔公问过礼,道她要先点名,确认人数。

    “八太爷,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办事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胡闹。”秋月看向在场男女老少,不软不硬地说道,“诸位想必也知道,秋某手上这根笔杆子将决定你们得多少养老钱,最好不要让我不痛快。”

    八叔公敲敲烟杆子,道中,点名吧,谁敢闹事,他吃了谁。

    春花把十份誊抄后的印刷名册送给八叔公,确认无误后,请他签字画押。八叔公不痛快,也得照做;为防止虚领冒认,这责任是要有人担负的。

    接着,伙计们唱名,问姓名籍贯年龄事迹,特别是要和八叔公编造递上来的功绩做对照,牛驴不对马嘴的,全部喀嚓。

    八叔公坐不住,他跳起来叫闹,道不作数,不行,不能这样。

    秋月叫停,冷眼看八叔公,道:“八太爷,断没有用秦家的钱,养不相干的人的理。”

    八叔公噗哧噗哧深深吞吸烟,苦闷地摆摆手,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