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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八回 豆萁相煎何太急 焉知非福(上)

    顾家琪这么说,她倒退离开,她已足够谨慎,却忘了谢天放非同一般人。他能对顾照光下黑手,功夫自然不错,哪怕顾家琪毁他内功,他也还有外家功夫在身。

    毁人武功,这种恨,不亚于灭人全家。

    谢天放恨不能活撕了她,哪会放她走。先前,顾家琪离他远,没机会。

    现在,她往门口退,谢天放踢过去一张锦凳,里头是大理石嵌的,分外沉重。顾家琪一察觉即避,但是受内伤的身体反应远远跟不上她所想,左腿被砸中,正好绊在门槛上,跌倒。

    “扶我过去,拿解药。”谢天放迂回地命令儿子。

    谢天宝照办,谢天放一步步走向小姑娘,满眼杀气,他要留着她,活活地折磨死,方解心头恨。

    顾家琪自悔不能,就在这时,一袭白影飞过,谢天放被踢到床架处,木架发出喀嚓的断裂声;谢天宝怒喝,转身和来人大交手。

    这动静,在寒静的夜里,格外嘈杂,惊动了天山派的门徒。

    谢天放更是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出信号,号令厂卫攻山。一声震天爆炸响,天山派和官兵明刀明枪的对干。

    顾家齐一掌逼退谢天宝,拦腰搂起小妹,脚不点地,向后山峰飞奔。

    “哥哥,那边。”顾家琪想起自己放的干粮,兄妹俩取了包裹,四处躲藏厂卫。

    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雪峰,官兵正和天山派门徒打得欢,火把杀喊声隐隐约约,身后并无追杀的人跟上来。两人微微松气,在背风口,顾家齐放下小妹,给她检查伤势。

    顾家琪的内伤一时半会儿好不得,她拿出伤药和绷带,笑道:“阿南先帮哥哥包伤口吧。”

    顾家齐伸出手臂,顾家琪边清洗伤口,边抹药。顾家齐随意地问道:“为什么放过他们?别说什么还王雪娥恩情,你,还不至于这么蠢。”

    顾家琪毫不奇怪他早在门口,看到那些事,听到那些话。她专心地埋头包缠绷带,笑抬眉,道:“哥哥不觉得就这样杀了,太便宜他们了?”

    顾家齐轻笑,清冷的眼里满含认同感,挑起小姑娘的下巴,冷嗖嗖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对付你的哥哥呢?他可是杀你爹爹的最大帮凶呢。”

    顾家琪弹开他的手指头,同样满目清冷,皮笑rou不笑,回道:“等解决锦衣卫的追杀问题,阿南自然要问哥哥,为什么,哥哥会做这样的傻事。”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顾家齐扯回手臂,许是他自己也不知从哪里说起,起身背对小妹,仰首望远处雪峰,自己缠绕绷条,边思索,边慢慢说起那件最终促使他对顾照光下手的导火索事件。

    自池顾事发,郦山顾氏就已在做避世准备,应对魏景帝的抄家灭门旨意。顾照光不仅自己甘愿做弃子,还把一对儿女也捎上。

    “你不意外?也是,他虽然没把你送去郦山,却也留下足够的银钱,如果王雪娥没死,他对你也算有安排。”

    而,顾家齐迄今难忘得知这个消息的愤恨,顾照光连问都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决定了他的死局。

    自他娘死后,顾照光就没把他当作亲身骨rou过,顾家齐只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他自己努力,过自己的日子。但是,顾照光断绝他所有活路。

    当时他极需大量银钱,好调出李太后手里的轰夷大炮,金管事却推说没钱,让他失信于人,饱受讥笑,更不能立战功。

    李太后见他无用,视他如草芥,弃之不顾,并撤走李家人。

    若非张德先博命相护,他早已死在夷骑蹄下。

    顾照光既然不认不管他这儿子的死活,就休怪他无情了。

    顾家齐说完这番话,仍难掩激动,重重地捶打雪峰冰岩。

    顾家琪笑了下,少年强烈的爱憎真是莫明其妙,毫不讲道理。顾照光绝不会不管这个亲生儿子,哪怕李香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顾家齐学的是正宗的顾家功夫,他四肢尽废之时,顾照光当时的沉痛、隐隐的懊悔、大男人独有的爱子情怀,都不是假的。

    看在两人即将一同逃命的份上,顾家琪略略提点道:“爹爹必然做了安排,只不过,哥哥,一时没想到罢。”

    顾家齐转过脸来,眉眼间带了点惊疑的意味。

    顾家琪比了个挽发插簪手势,平淡地说起,她偶然之际发现顾照光安排时的惊讶。

    “那两条狗,就是这样发现的?”他问道,语气里的鄙夷,既是瞧不上谢家父子的背叛,也是嘲弄meimei精明一世,糊涂一时。

    顾家琪微耸肩,道:“哥哥可要小心些,别像阿南一样犯傻气。”

    顾家齐清笑,又问道:“在不知道原因的时候,你为什么求他们救我这个弑父之子?”

    “你是爹爹的儿子,我的哥哥,血缘上不容否认。”顾家琪给出简单而老套的回答。

    顾家齐靠近几分,用一种阴柔的声音,低低地轻喃:“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你的哥哥。”

    顾家琪淡笑,正欲反驳,心口处传来剧烈的痛楚打消了她所有的思绪。

    顾家齐手握利刃,对着女孩难以置信的面容,冷酷地微笑,道:“你一定也不知道,我有多恨你这个孽种!”刀刃继续向前递送,却挡在meimei的骨掌间。

    蓦然,他脸上的笑容僵硬。

    无比艰难地,他低下头,一根暗金色的圆管直刺,斜向前穿透他的腹间要害,血流如注,他却没有丝毫的痛楚感,刺刃的另一端,握在他最亲爱的meimei的掌中。

    “什、什么时候?”他无法置信地问道。

    顾家琪缓缓绽放尽管痛苦却不输的笑容:“哥哥的臂伤,应该不疼了吧。”

    顾家齐微许愕然,又痛快地仰首笑起来,嘴里血沫直泛:“不愧是我顾家齐的meimei,”雪片漱漱地飘落,他冰冷如玉的面容有些模糊,他喝道,“但是,一切到此为止。”他踢碎前半截冰道,顾家琪所站的地位,是凝结冰雪暗木铺就的活板陷阱。

    比顾家琪更狠绝的是,顾家齐从上山的那一天,就在策划着怎么杀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meimei。

    “刚还提醒你要清醒一点!”顾家琪这时候,不得不急,喊道,“你知不知道张德先是谁的人?就是魏景帝放在你身边,鼓动诓骗你和顾照光作对!用你的脑子想想,蠢货,你怎么可能是景帝的私生子?郦山侯府根本不可能会容许血统混淆这种情况发生!你要不是顾照光的儿子,你怎么可能入顾家族谱!”

    顾家齐将她轻轻推落山崖,白衣翩跹,唇边带血,一笑淡然:“黄泉再见,小南meimei。”

    这时候,顾家琪说再多有什么用,顾家齐不会相信她。

    他只会认为,她是在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