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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二回 鸾鉴朱颜惊暗换 人心叵测(下)

    夕阳落,父女二人策马行归,顾照光笑声爽朗,顾家琪声语清脆,一应一合,莺莺相悦,好不快活,游人见状,亦会声笑。

    总督府前路旁有喧哗声,守卫大声喝斥,阻赶乞丐流民。那人全身裹黑麻布,手抓半个霉烙饼,佝偻爬行,喃喃:“就走,走。”

    顾照光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地叫了声:“溪儿。”

    那人迅速爬起身意图远离,却因伤势,踉跄摔倒。顾照光飞身下马,紧搂住她,反复叫道:“溪儿,溪儿,你怎么了?”

    “大人,您认错人了,我不是。”这人抓紧麻布,遮住颜面,头压低,低声否认,肩动要挣脱顾照光的拥抱。

    顾照光手一掀,扯落那块散发异味的黑麻布,露出一个发丝纠结杂乱的疮面女,曾经貌比花神的池越溪,如今身染疫疾,发恶臭,形消瘦,腹部显怀,双脚有棍伤,不良于行。顾照光心痛震惊,似不敢认,眼前人是他心爱的溪儿。

    池越溪飞快捡回麻布遮住丑陋的容颜,她不能走,她还能爬,她不要留在这地方。顾照光征然后回神,抱起池越溪,不顾她的挣扎,将人带回府中,请医延治。

    天色转暗,得到消息的人匆匆赶回,王雪娥步履匆忙,见府前小儿坐高马,惊叫道:“阿南?”边大声喝斥守卫,不顾小姐安危。守卫有苦不能诉,王雪娥气骂一阵,伸手向小儿,欲抱起下马。

    顾家琪固执拒绝,王雪娥转念一想,道:“姑姑去唤大人来。”她冷言命守卫,护好小姐。

    “不要。”顾家琪再拒,她绷着脸,气哼哼地看着府门,她倒要瞧瞧顾照光何时想得起她这个女儿。

    王雪娥有数,不再言语。

    紧接着,顾家齐匆忙赶回,他不能相信顾照光还要池越溪。看到府门前的备受宠爱如今早被忘之脑后的顾家千金,顾家齐止步冷笑,讥讽道:“你以为他还会记得你?别太天真。”

    顾家琪回道:“那你回来做甚?不过彼此彼此。”

    顾家齐怒笑掀袍襟,拾步进府,不多会儿,他与张德先收拾了东西,离开总督府,他已放下话,有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在一天,他顾家齐就不认他这老子。

    谢天放、夏侯逊、赵梦得等人得信,也匆忙入府相劝,就池越溪做的那些事,顾照光怎能收容她,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说近了,军中弟兄们也愤慨不平,不利大局。

    顾照光回道这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她做过什么,他也不能在这时候弃之不理。

    虽说池越溪遭此报应是罪有应得,但顾照光素来仁义,要他抛弃病妻确实为难人。众人便道,等养好伤,就送走人,给她个尼姑庵了此余生也算仁至意尽。

    顾照光答应,谢天放提点了句,阿南小姐还拗在外头马上不肯进府。顾照光恍然醒觉,奔出府抱女儿下马。

    顾家琪拼命挣扎,双脚乱踢又叫又闹,她不喜欢那个坏女人,叫他立即送走。

    顾照光柔声低哄,说等她母亲养好伤再说。

    顾家琪可不好糊弄,反诘道:“哪里不能养伤?城中多的是医馆,实在不行,也可住到别院去。为什么要留她在这儿?阿南不要,爹爹,你答应阿南嘛。”

    顾照光不忍苛责女儿,说起池越溪的伤势过重,又有孕在身,不宜挪移。他说道,已寻好一处庵堂,待她养好身体,就把人送过去。

    “爹爹保证?”

    “爹爹保证。”

    顾家琪心知不能逼之过急,吩咐内院中人看好池越溪,等大夫说可搬移,就把人赶走。这事,她相信王雪娥比她更上心。

    顾照光受阻挠,不得见伤员,他哭笑不得,好在知阿南行事素有分寸,池越溪必能得到好的照应,他放下心,去处理军务。

    数日,总督府管事匆忙到军营报信,夫人执意要走,小姐很干脆地备马车送她出门。

    顾照光问道:“夫人痊愈了?”

    “没有,”管事犹豫了下,说几个丫环婆子在后院碎嘴,让夫人听到,夫人伤心,道不愿留下玷辱顾府名声,是以决心离开。

    顾照光匆忙赶回府,池越溪还是蓬头垢面,裹着那日用的脏臭黑麻袋。王雪娥是没苛待她,但也没让她过得舒坦就是。顾照光皱了皱眉,吩咐管事重新给夫人安排仆妇和丫环,谁不尽心,统统赶走。

    池越溪远远听见他的声音,立即避了,躲回屋里,倚在门边,道:“你还管我做甚,我这等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的女人,根本不配得你怜惜。”她边说边吞咽泪水,“你还是让我走吧。”

    顾照光低劝,等身体养好,她去哪儿他都不拦着;眼下,她身虚体弱,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想想肚子里那孩子。

    池越溪闻言恸哭,顾照光轻拍门窗,让她开门,让他进去说。池越溪坚决堵门,不是不让他进屋,而是她没脸见他,不愿与他照面。

    她低低垂泣,无意打扰他们父女生活,她本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便远走他乡,不让流言蜚语毁阿南一生。

    “你既知如此,”顾照光原是平平静静地说话,但想起那事,语气不由自主加重,“当日为何要做出那等事?!”

    他也不想再见池越溪,他的忍耐力没有他想象中的好,他收回力气,转身离开,她爱怎么糟蹋自己就怎么着吧。

    池越溪拉开门,快步冲上前,从后头抱住他,她太激动,或者,身体不好都站不稳,搂着他的腰,慢慢地下滑,抱住他的腿,半坐半缩在地上,痛哭流涕,悲泣她对不起他。她是不该来寻他,她知自己大错难容,即便身受火烧沉塘也不能洗清,但她腹中骨rou无辜,求他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容她苟活数日,待诞下这孩儿便了此残生。

    顾照光见她言辞又恳切,终究不忍,转身单手将她扶起,道:“你现有身子,地上凉,起来说。”

    池越溪闻言,本是无声的泪,顿然化作磅礴大雨。

    她恨良人无情,她恨从前不识真心,她恨那曾经海誓山盟转眼成空的一切。

    世人皆知她的情人为魏景帝,她有孕,本是大喜事,岂知皇帝疑她贞节,不要这孩儿,更不许她入宫混淆皇室血统。

    若仅仅如此,池越溪也不会如此伤怀,毕竟她嫁予他人数年,也怨不得后宫嫔妃如此非议。真正让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是:皇帝不因为疑心她不贞抛弃她,而是另有新欢!

    不贞,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完完全全地颠覆了池越溪的世界,她一心爱慕玄郎,忍辱负重,不惜背负骂名为他办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曾经的爱人冷眼看她被送上火堆,要她死。

    她如何不恨,她如何不悔,她如何不怨。

    池越溪边啜泣,边悔恨,情绪激动,几欲晕厥。

    顾照光不由地将人搂入怀中,她是受尽万般委屈,走投无路,方来此地。顾照光心痛,他最最珍惜的爱人,他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倾诉,一切都已过去,他不怪她,她无需离去,这儿是她的家,她是他娶的妻。

    他们是一家人,他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池越溪感动痛哭,搂着他的脖子呜咽抽气,她当初是着了什么魔,竟忘却身边人这般倾心爱她。她哭诉道:“远山哥,溪儿本想干干净净地见你一面,却、却。。。”

    她泣不成声,悔恨捶打腰腹,她宁可一辈子再不能生育,也不要这孽种。

    她是骄傲的池越溪,绝不乞怜。她早想打落胎儿,却被告知,这些年她喝药落胎过密,若再用虎狼之药,恐终生难育。

    顾照光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吐露爱语心声:“无妨,溪儿,只要是你的孩子,远山哥都会疼爱如珍宝。”

    池越溪又喜又伤又悔不当初,情绪过激,晕了去。

    顾照光急叫大夫,彻夜都守在池越溪床边。这事叫顾家琪知道,喝了好一大坛子干醋,要换成旁人,非得给顾照光的见色忘义气成暗伤不可。

    顾家琪揉揉隐隐作痛的胸骨,道不气,不气,咱成年人,不跟个孕妇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