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到哪一天
沈四同竭力止住心中茫茫乱的劫后余悸。做出气定神闲的姿态,缓缓出厅。 但出去之后,却发现西扫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在原地等她,不得已只好自己一拐一拐地向院子去。精神上松懈下来,脚更痛了。 比她先出来的美姬,因听闻姬氏将要留在幽州,而神色惶惶。但看向沈四同,想到素来与自己不合的十四夫人,不由得停下步子,冷眼说道:“身为男儿,竟然当众做出那般姿态,真正不知羞耻!!状如妇人!也难怪宋小郎欲取你为娈童!” 她自以为说一个男人像女人,是最大的羞辱。但见沈四同却不以为然,只是理也不理会地扶着墙向外去,更是恼羞。快步拦在她面前道:“你没有听到本夫人在跟你说话?” 沈四同耐下性子,停下步子仰头看她:“夫人?” 美姬脸上一红,但立刻高傲地扬起下巴说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我乃陛下所赠!” 沈四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口中淡淡说道:“陛下所赠又如何呢?公子是念旧长情之人啊。姬恐怕就是美若天仙下凡,在他心中也永远也比不过陪伴他风雨多年的十四夫人的地位。连我也知道,城崩之时,公子若落难出逃,同乘之人必为十四夫人而非姬。姬个性率真固然可爱,公子虽暂时倾心与姬,且宠爱有嘉,但在性命危在旦夕之时,多一人马车都会慢一步时,姬以为公子会如何?” 那美姬一听愣了一下,大声争辩“公子素来悦姬,怎么会抛弃姬?!”勃然大怒伸又要打来。沈四同猛然挡住她的手甩开去,昂首睥睨于她。 她在那个瞬间,被恶狠狠地森森眼神一扫,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向后退了一小步。沈四同大步越过她向前去后,她才回过神来,顿时恼羞不堪,蛮横厉声向身后奴仆道:“区区小子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拿下他!送去喂狗!!”气得花枝乱颤。 但她身后仆奴却纷纷相视,犹豫不前。刚才厅中的事他们是都知道的。姬氏的态度令这些闻风而倒的奴才不敢妄动。 沈四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几步,口中说道:“姬是聪明人,不想着怎么自保,却在这里因为争风吃醋与我区区小儿置气,实在可笑。想必此时,小公子那边的园门都要被那些怕死的女人挤破了吧?” 美姬微微一怔,蹙眉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半晌,眼中虽然恨恨的,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在回廊中站着看了半天雪,低头沉思,又急急转身道:“去小公子那边。万一走到那一步,只要我抱着小公子,必不会被公子所弃!讨好他是要紧。”领着一众奴仆匆匆而去。 沈四同停下步子,看枯树回廊间那个身影匆匆离去。冷笑了一声。 她转回头正要前行,却看到几步之遥的庭中枯树下,现出一袭腥红的身影,那仿佛是开在雪中的烈焰之花。 见到他,沈四同却不由得脸色发白。她回头一看,这园中寂寂四处并无他人。连忙停下向前的步子转身欲调头离去。却没料慌乱之中脚下一软吃不住力,向旁边倒过去。 一双手稳稳地抓住她。身上带着一股萧肃似铁锈腥味的气息。 沈四同站稳,急忙向后退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站远了,一礼恭敬道:“见过小将军。方才实在失礼了。还请小将军万勿怪罪。” 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比她高出不少。 他顿了顿,才收回自己空伸在那里的手,cao着哑声冷道:“看来你很是会讨姬氏欢心。是不是随便在哪个人身边,你都会这样百般维护,出思谋策?” 沈四同被那灼灼的目光盯着,如有重压在身。深恐自己在此处若再惹得他有些许不悦,都会因为堆积的怒气而惹祸上身,若被他一剑砍了,也只是白白死了。又有什么人敢向他替自己讨回公道?不由得又向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 沈四同干巴巴道:“小将军乃是征战沙场之人,杀气凛然萧肃威压逼人。” “哼”对方只是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雪地中,沈四同即不敢抬头看他,又不敢就这样擅自离去。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下去了,脚忍不住不停地颤抖。 对面银面下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忐忑不安,紧张地盯着他腰上悬着的长剑。若他拔剑,自己是否立刻转身狂奔逃命,还是伏下认错求情? 良久,宋氏小将军说道:“听闻姬氏在寻人,府后的荒坟地都要挤满人了,他可寻到了?”
死了那么多人?!沈四同闻言不由得又惊骇地退了一步,忍住脚上刺痛略皱眉,摇头:“不知。” “你的脚怎么了?”头顶那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并未听说你在囚人乱战之中受伤,我一个征战沙声只懂杀人的武夫,亦比不上姬氏是怜香惜玉之人,不必在此猩猩做态。” “路滑扭伤而已”沈四同低声道。 对方没有再说话。 天空又飘起了大雪,远处不知道什么人,踏雪而来。停在远处低声道:“马已备好。”打破了这处的寂静。 银面小将军一语不发,转身离去,只是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步子,哼了一声,没来由地说:“就算他不说,我本来就打算让老弱妇孺都离去的!我军中也没什么侍郎美姬!!!”说着一拂袖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姬氏!”声音低处嘶哑高得尖锐。 沈四同不由得抬头看向他。对方却飞快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带着小卒快步离去。 就这样?没说要杀她,即无震怒,也没有刻意为难? 沈四同向前走了几步,看到枯树下他站的地方被踩乱的一地残雪。怔怔望着地上小小一枝被折断指尖大的梅蕾。它被人捻得稀烂,和在污秽的泥水中。 “公子!!!”抱着厚氅的西扫急匆匆地跑来,看来她已经找了一阵,脸跑得通红的。上前扶住沈四同替她披上大氅问:“公子怎么独自走到这来了?奴方才见这雪渐大,去替公子取厚衣了。” 见沈四同脸色不好,关切道:“公子怎么了?” “若是一天前,想必这府上奴仆都会听那姬的话,拖我喂狗,若是几天前,随便遇到一个人都能掴我一巴掌。若是几十天前,连路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羞辱我,视我如猪狗。”沈四同抓住西扫的手腕,盯着她问道:“哪一天,我才能不再惧怕别人?” 西扫见她如此激动,亦不知如何回答。伸手要扶她也被她一手挥开。只得尾随着一瘸一拐的沈四同,在大雪中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