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门前两棵树

    吉普车刚刚停下，周雯雯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她几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五岁的孩子，只有一双小短腿儿，望车下一跳，顿时整个人趴在地上，啃了半嘴泥。

    那时候周延才刚刚开始说话。

    周雯雯觉得自己很皮实，应该不会有折胳膊断腿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不屈不挠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小短腿儿迈动，向着那已经有些破旧的木门跑过去。

    熟悉的门扇，饱经风霜的沙墙，那时候的农村，那种砖墙都是很昂贵的，几乎是古代地主阶级才会有的，而根据周芳芳所说“我们家三代贫农，根红苗正！”，所以自然是混不上砖墙的，周雯雯就很热爱这种沙砖的墙，经过雨水狂风的洗刷，沙砖的墙会一点一点的被磨损，她调皮的小手一抠，沙子就会细碎的落下来，有的地方会碎成一个洞，周雯雯经常满怀希望的在那洞口徘徊，试图从洞里面找出个传说中的宝盒来。

    当然，宝盒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小朋友认为宝贵的东西，橡皮擦，铅笔盒，甚至印着可爱的黑猫米老虎等卡通形象的糖果纸，都会珍贵的叠放好了藏起来。周雯雯就干过好几次在沙子墙里藏东西的事情，然而这种事情到了最后，就会发现自己也已经忘了那些东西到底藏到了哪堵墙哪个地方去了。

    周雯雯同那两棵挨在一起的树擦身而过，那大些的是槐树，小点儿的事榆树。每当春天，周雯雯就有口福了，外婆会用特制的勾子，勾一些树枝下来，先是榆钱儿，后是槐花儿，周雯雯只当是最好的零食，拿在手里，先是好一顿吃，像羊一样嚼着，其实榆钱儿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咬一会儿就会粘粘的，只带着一股清香难得。而槐花儿却是香甜多了，是周雯雯的最爱，常常缠着外婆给她做槐花饼吃，用面粉掺和了槐花，借着那种清甜香气，吃起来比点心更好。

    后来周芳芳见她屡屡如此，怕给老人家添麻烦，便一本正经对她说什么槐花吃多了脸上会长癣，周雯雯哪里知道癣是什么东西，横竖死不了人，于是照样要着吃。

    周雯雯跳上台阶，底下的台阶，并非是方方正正的大理石，而是几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青石头，因为长年累月的被人踩来踩去，都磨得锃明瓦亮，看起来就好像鹅卵石一样的表面，却比鹅卵石更加细腻。周雯雯跳上去，伸手在那木门扇上一推，逢年过节时候贴的春联，已经被风吹雨打的褪了色也残缺了大半，因为一年一年王上贴的缘故，底下累积了一层又一层，周雯雯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爱上去剥。

    门是虚掩的，周雯雯推开门，小腿一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迎面便是一堵同样是沙砖墙制成的照壁，一下子撞入了周雯雯的眼帘，照壁前是一簇没有花的花草，这是像兰花一样的花草，秋天，花都开败了，只有细细的长颈还是深绿色的，过不几天，也就枯黄了。

    在旁边，却有一树颇为高大的花树，如同树一样的绿色大叶子，指头上大大的蓓蕾，有的已经含苞待放，有的完全盛开，却是血红色的大大花朵，开得妖艳而尊严。

    周雯雯拐过照壁，向前跑去，里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腰上还系着围裙，手在围裙上擦着，快步走出屋门来，一看周雯雯，惊喜交加，叫道：“雯雯来啦？！”

    周雯雯见到那张慈祥的脸，双眉一皱，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里来，她大叫一声：“外婆！”顿时眼前再无其他的东西，卯足了劲儿冲过去，撞在了老太太身上，用力之大，竟将老人家撞得身子晃了晃，愣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这小人儿，却见周雯雯伸出小手将自己牢牢地抱住，竟是死死不放，脸贴在自己的腿上，身子在一阵阵的发抖，虽然没有出声，看样子却也知道，这孩子已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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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延跟周芳芳进门之后，周芳芳刚叫了一声“娘”，就被老人家劈头盖脸一阵怒骂：“别叫我妈！你们是怎么欺负雯雯了？是不是又打她了？”

    周延跟周芳芳都是一愣，低头看向周雯雯，见她埋头在老人家的腿上，果然那小小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是个抽泣的样子。

    周芳芳吓了一呆，急忙上前，一边分辩：“娘，我们哪里会打她？现在都不兴体罚了……”

    老人家怒道：“没打她她怎么这么伤心的？你们别再我面前弄神儿，是不是打她了，说！我常说，雯雯是调皮点，但你们也要多用心，不要说打就打，她又不是小男孩，怎么禁得起你们那样？”越说越气，伸手摸摸周雯雯的肩膀，又是心疼，望着周芳芳哆嗦着骂道，“我看你才是皮痒！让我也打你一顿试试！”

    说着，从旁边捞起一杆竹竿儿就要打周芳芳。

    周延见状急忙上前，将周芳芳挡在身后，对老人说道：“娘，您不信芳芳，可得信我啊，我们哪敢打雯雯啊，芳芳不知多疼她呢。”

    老人怒道：“我不信，不然雯雯怎么哭的这么厉害？……你们真是大了胆儿了，雯雯虽然不是男孩，但现在也不是重男轻女的时代了，我都想得通，你们怎么就犯糊涂？”又低头抚摸雯雯的头，说道，“雯雯乖孩子，别哭啊……”

    周雯雯听老人的声音都有点不对了，这才吸了吸鼻子，遏制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仰起头来看着老人，说道：“外婆你别伤心，我……我爸爸mama没有打我，是我……我很久没见到外婆了，好想您……”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又从眼睛里滴了出来。

    老人望着小孩儿，粗糙的手伸出来，将她脸上的泪抹去，自己眼中也湿润了起来，叫道：“雯雯……”也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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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芳芳见危机已过，这才上前，低声说：“娘，没事啦，您伤什么心啊，她是小孩儿，您也跟着闹。”

    老人瞪她一眼，说道：“她是小孩，才记着我，全不像你们……”

    周芳芳无奈地看了周延一眼，周延才上前来，将周雯雯抱起来，逗着说道：“雯雯别哭啦，外婆也伤心了，快别哭了啊！”

    周雯雯抹抹眼泪，又抹了抹鼻涕，才抬头说道：“外婆我没事啦！”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却咧开嘴，灿烂的笑了，嘴边还带着刚下车时跌倒在地沾上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