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孔府陪房的口疮
因了尉迟氏早上抱怨说近日晚上总是睡不好，每每东想西想直过了二更天才能入了眠，却又是接二连三的夜梦袭来，精神不爽。颜舜华便思虑着晚上做些安神养血的药膳来。 她携了芸香跑到西市买了糯米、冰糖、一只三皇老母鸡以及大葱、生姜，又特地称了些料酒等物。待这些买妥，颜舜华之后又去东市的药馆里买来了当归、党参、枸杞子、白芍，茯神、五味子、桂圆rou、酸枣仁等中药。 一切买妥当了，颜舜华与芸香便一路有商有量的携了东西家处归。因为此时乃是正午刚过，街市上除了摆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买家倒是不多。 一个身穿褐色麻衣的老者拉了个平板小车向颜舜华与芸香迎面走来，到与二人些许有几米距离时，老者停了车，转身从平板车上抱下来几个筐子，谁知许是老者没站稳，竟是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不过老者人没倒，手中的筐子却是离了手，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便滚落了开来，老者便急的满头是汗，慌忙要把东西收拾好。 芸香与颜舜华看着老者年纪颇大，却还搬动重物，便慌忙上前帮忙，老者抬头一瞥，发现却是两个一脸青黄的后生，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口中嘟哝着道：“黄脸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说着话便将沉下脸，推攘了芸香一把。 芸香便有些生气，忿忿的起了身。颜舜华也皱起了眉头，有点不悦，却一时眼尖的发现那箩筐底里有白白的、毛茸茸的物体，还未来得及看清，那老者便警惕的慌忙用身子遮了那筐子，活像有人要抢他一般。 颜舜华见老者那样便知他误会了，可还是试探的问道：“老人家那筐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老者听了，眼神更发警惕，转脸瞪了一眼颜舜华，骂道：“黑心肝的，连我老人家的东西也打主意”他说着，便又抿了抿嘴，许是用了力，牵动了嘴角，竟是一不小心扯动了嘴角处的口疮，一时疼的呲牙咧嘴。 芸香便睨了那老者一眼，双手抱于胸前，耻笑一声：“原是看你年纪大，想帮你捡东西，哪知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她哼了一声，“真是报应，活该烂了嘴角长了疮！” 那老者听了，登时怒不可竭，粗糙而松弛的双手竟是青筋抱起，狠狠的剜了一眼芸香，回骂道：“小兔崽子，你真乃有眼不识泰山，连你莫二爷也敢欺负了，也不去打听打听，整个秣陵郡，有谁不知道孔府，有谁不晓得孔府太太的陪房是你莫二爷，上头欺负我也就是了……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当真是活腻歪了……”那老者说着便卷了袖子一副泼皮无赖要揍芸香的模样。 芸香到底是女孩子身，又因着年幼，见老者这样便一时慌了神，怯怯的躲到了颜舜华身后。颜舜华不大想惹事，便对那老者抱了抱拳，说道：“原是我们不懂事，既如此我等便先行离开了，老人家珍重……” 她一语刚完，那老者竟是已经伸出了拳头，颜舜华不免有些恼怒眼前这个所谓的“莫二爷”了，又见拳头近在眼前，一时情急举起了手中的柳条编织的药箱子挡了挡那老者，因了箱子处其中一个藤条磨了枝，挑了出来，那枝条又恰好刮了老者的嘴角，那老者便疼的歪嘴斜眼的蹲了下去，竟是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颜舜华与芸香望着这一瞬间变化巨大的老者也有些懵了…… ***************************** 路旁清源药斋的伙计一时无聊倚在店门口望了这边半天，见了那老者又是骂人又是撸袖子要打人，如今却是又捂脸哭的模样，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颜舜华与芸香听到了笑声，便将目光转向了穿着一身灰青色梳着总角的伙计身上…… 伙计怔了一下，笑道：“我原认得他，确是孔府太太的陪房，不过听说如今孔府得势的是陈姨娘，太太早就被打压了下去，又怎会轮到他作威作福？两位小哥自不必担忧，自行离去便是……” 颜舜华便冲那伙计抱了抱拳，回道：“多谢掌柜的提醒。” 那伙计听的颜舜华喊他“掌柜”，虽情知颜舜华喊错了，却也不纠正，笑的满脸春花开。 这时，芸香却大叫了一声：“血……血……” 颜舜华唬了一跳，那斜倚着门儖的伙计也赶紧走了下来，二人低头仔细一看,原是那名老者嘴角处的疮破了，流了脓血出来…… 那伙计瞧了，眼神很是嫌恶，一边挥手胡乱赶着空气，一边用袖子掩了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嗯……可真臭……真臭……” 芸香也觉得气味难闻，咧远了几步，又要伸手拉颜舜华。 颜舜华亦是闻到一股腥臭味，却是难闻，皱了皱眉，冲身后的芸香摆摆手，又低头去看那老者—— 老者脸部上褶皱颇多，像一朵皱紧了的菊*花花骨朵，唇角处流着血，血中泛黄，唇角周围口疮数目居多，且大小不等，竟是融合成了小片状，上面又有一层黄色的假膜覆盖，周围粘膜微肿，高起着，鲜红着，触目惊心…… 颜舜华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不知老人家可否张开口？” 那老者便狐疑的望了一眼颜舜华，见她目光真诚，便迟疑的张开了嘴，顿时一股臭味又四溢了来…… 这下不禁是那伙计脸色难看了，颜舜华也忍不住垂下了眸，她稳了心神屏住呼吸又望了去，那舌尖鲜红，前部与舌侧缘，更是红的尤甚，简直可以滴出血来。那伙计大着胆子好奇的瞅上一眼，惊了一跳，因半问半骂道—— “莫二爷，你家姨娘给你喝血啦？” 那莫二狠狠的剜了一眼伙计，又眼神一转，流露出几分怨恨，忿忿道：“她给我喝血，只怕是喝我的血才不多……” 那伙计听了便赶紧瞅了一眼四周，神情肃穆的说一声：“莫二爷，你说这话岂不是不要命了？也不怕你孔府人听见，传了陈姨娘耳朵里，怕你活不过明天！” 那莫二爷面上便又现出了一分怯弱来。低下了头。 颜舜华心中约莫琢磨了一下，又参详了莫二爷易发火的脾性，心中猜到这该是心火上炎引起的口疮，只是比较严重了些。 她又看了看那老者的唇，干裂乃是焦渴之症，便问道：“老人家是不是觉得心中烦热的紧，越喝水还是越觉得渴？” 那老者一愣，便料到眼前的“黄脸”是名大夫，慌忙伸手整了整衣襟，面上有了几分恭敬，歉意的道：“原是莫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夫莫怪……” 芸香便在远处哼了一声。 那伙计面上也是有几分吃惊，他素日所见的大夫哪个不是干净清爽，或白润一脸福相，或虽削瘦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如何会有这样“黄脸”的小子是大夫，看身量，只怕比自己还小了两三岁呢！ 颜舜华垂了眸，旋即又很快抬起，笑道：“老者误会了，我哪里是什么大夫，不过是小时候也患过口疮，意外的得了一世外名医诊治过，今儿见了熟悉而已，乃是想起了旧疾……”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望了一眼一旁的伙计，笑问，“掌柜的可见过黄脸的大夫可曾？” 那伙计便赶紧摇了摇头，答道：“却没！” 老者听了，便悠悠的叹了口气，原本明亮的眸光也黯淡了下去，说道：“老了，没用了，怕是治不好了……”因了一说话触动嘴角，一时又是疼的老脸菊8花纠结…… 颜舜华垂眸道：“我大约还记得医治之法，不如说给老人家听听，兴许对老人家有用呢……” 那老者听了便有些迟疑，小声的嗫嚅道：“若是好了自然免了我痛苦乃是好事，可是若不好，岂不……” 颜舜华看他表情便知老者是在担心浪费了银两，她又瞥了一眼老者的穿戴，粗布麻衣，草鞋短袍。结合伙计的话，约莫可以猜出这是个如今备受冷落的家奴，一时也泛了同情心，正欲说什么，那伙计却是抢在前面开了口—— “药斋不是现成的么？还迟疑什么，若是这位小哥的方子试了没效，我只给掌柜的说不收你银两便是……” 那伙计话说到这里，自觉说漏了嘴，慌忙回头冲颜舜华讪笑了笑，说道：“我原不是掌柜……” ************************** 一时，芸香留下来看着外面老者平板车拉来的货物，那伙计则掩着鼻子扶了老者进了药馆。 药馆此时正是正午刚过，药馆掌柜正在后院休息，坐堂大夫则回家暂歇了，此时还未来。药馆里便只有伙计一人看守。 那伙计想到口疮虽也不难治，可是像莫二那样严重的，多数大夫均是束手无策。万一颜舜华说的那方真的医好了莫二的口疮，他到时拿着方去找掌柜的邀功，自是可以得赏钱，兴许还会涨了月利，若是治不好，只要颜舜华方上的药不是名贵的，恐掌柜的也不会多加责备，况又不在，跑堂大夫又是个粗心的人，些许发现不了药材少了些。 想到这里，那伙计再看莫二的眼光便柔和了不少，放下了掩着鼻子的袖子。 莫二则口中不断赞着那伙计是个善人，伙计听了更觉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