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洗衣
几日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也是程小青来之后过的第一个正经节日。这一日，学堂是休学的，程填也只需上半天工，中午时刻便能回来。 晚上是主打的，一家人赏月吃月饼，和前世并无二致；不过大襄的习俗稍有些不同，午饭那一餐，家家户户都会以芋头作为主菜。 临杞县因为漕运便利，水产海产也就丰富，时值蟹肥味美的季节，程家习惯性摆上一盘蒸蟹来应景。 程填回来的时候锅里正炖着芋头排骨汤，香味四溢。他手上拎了不少东西，面上笑呵呵的。 程贤乐坏了，因为他爹难得的给他带了玩具回来，一把小弹弓虽然不起眼，但比起自己拿树杈子瞎整的可好了不少。程填严肃嘱咐着：“不能对着人打！不能吓着别人！” 程小青的礼物也有，是一支细细的羊毫笔，象牙白的毛丝，笔身上刻着一截竹花儿，上头还缀了一圈红色丝线。 “你喜欢练字，这笔轻又耐用，听说是极好的。”程填如是道：“还有这本书，你留着看，仔细别晚上看坏眼睛就好。” 程小青接过，发现是一本人物传奇，里头讲得皆是有名的女子生平事件。 “又乱花钱散买东西！也不知道省着点儿，给他们买这些个，还不是浪费！”程小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氏先发话了，脸色满是不赞同。 她放下手上的排骨汤，不悦地看着程填：“当家的你也太惯着他们了，这些小物件多买几样，累积起来也要花不少。” 程填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听了这话也不恼，嬉皮笑脸得拿出个朱红匣子：“是不是怪我只给孩子们买，心里不乐意了？看，这是什么…” 里头装着的是一对襄珍珠的长形银质耳铛，旋转的线条型，发出微微亮泽。陈氏欣喜地拿在手上观赏，只是嘴上还不放过：“又浪费！这东西你还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呢，随便买了来…” 程填颠颠又拿出一个小荷包，贼笑着：“这个你肯定喜欢得要死…” “这是…”陈氏一把抢过，抽开绳子往里头看了看，竟是一块十两的银子，她又惊又喜：“哪里来的？是月俸涨了？” 程填喝了茶又舔了舔嘴，这才说：“今儿个给城西绸缎铺子送货，因是过冬要用的毛皮棉料，好几车呢，又缝着节，那掌柜的便多给了些孝敬。” “哎呀，这是哪家铺子这么大方！咱要是天天给他们送，说不定过不久就能成老爷太太了。” “你当他们冤大头啊？”程填没好气白了她一眼：“是县里头最大的绸缎铺子五福丝缎庄，本来那位掌柜的出手就阔，现在刚换的那个呀，估摸着想讨好咱局里人呢，摸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啧啧啧….” 看父母这样满足，程小青心里也有点飘飘然，程填要是每天都这样得外快，那她就不用再念着打络子绣花赚钱咯。 晚上赏月，程填拿出一个窘死人的超大月饼，两面金黄，上头遍洒芝麻。他还对两个孩子说，透过月饼看月亮，能看见天上的嫦娥。程贤很是兴奋地照着天上，那饼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也不管，只嚷嚷着：“有个黑点那，是不是嫦娥啊！又有个黑点啊，是不是玉兔啊…” 程小青嘴角抽抽，那黑点是芝麻吧，是糖冬瓜吧？ 中秋过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程家夫妇明显高兴了很多。虽然程填并非是日日都能得大个荷包，但比起从前来说，已经够他二人欣喜的了。 最近这时期，城里大商铺圈子里，似乎有一两家进行了换血，不止掌柜的换了，连账房、伙计也都脸生的居多。 程填对此虽有些疑惑，但并没放在心上，只要新来的掌柜、账房阔绰，自己只有得益的，何须关心这些有的没有的。 程填已经是够高兴了，往日里小酒也爱多倒上一杯；陈氏则是喜形于色，将大部分钱物小心翼翼藏好，平日里花费虽然没有铺张，但大方了不少。 天气渐凉，转眼到了十月，空气中夹杂的水汽吹得人感觉到了阴冷。 这日正值半个月一休的学堂假日，程小青起得晚，又练了会字，巳时初才用了早饭迈出屋子。 正想往程三家去看看圆子，眼角处忽然瞥见一伛偻身影，左手扣着个不小的木盆，抵着腰间，脚步阑珊行走着。祖母章氏一身藏蓝色衫子，外罩灰色的夹絮褙子，一个人默默去河边洗衣服。 她只有一只手啊，而且还是左手，生活是怎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下来的… 程小青看着心酸不已，忙跑上前去接过木盆子——还是有点分量的。面对章氏的错愕，她笑道：“阿婆，今天没上学堂，我给你洗吧。” 章氏没什么感动的表情，只笑着：“你哪里洗过哟！阿婆可不敢叫你动手…” “我不会洗，您在边上教我就好了嘛。哪个还生来就会干活的？”程小青管自己走在前面，回头说道。 来到东村河边上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妇女大姑娘的在洗衣服了。今日阳光正好，大家锤击声、说笑声聚成一片，很有一番农村勤劳做活的气氛。 章氏指了指一块比较空的大石头，示意将衣物放到那里去洗。程小青听话照做。 把衣服倒出来，一件一件放到水里头涤湿，再搓上皂角，用洗衣锤狠狠敲打几次，最后荡涤干净，再把衣服反过来晾晒——这就是章氏的洗衣要求。 “哟~程老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啊，看孙女都晓得孝敬咯！” “是呀是呀，程家闺女还真是贴心诶…这老三家的吧？” “哎哟…瞅你这眼神，老三家那个哪里这么水灵，况且她那个娘…哪里会让她有闲给别人洗衣裳。” “是我老四家闺女，最小的那个！平日里头要上学堂的，就今天歇着来给老婆子洗衣服。”章氏大声答道。 程小青一边奋力捶打，一边听着这伙八卦女的聊天——原来三伯娘对圆子的苛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也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她，看不起她最好。 想着这个，手下使力一个不准，泡沫水溅了一脸，引得章氏惊呼：“轻点轻点…翻个个再锤。” “这程四闺女没洗过衣裳吧，看这拙的…她家爹娘可算疼在心肝上，别家女娃娃哪有这么娇嘞！” 这倒霉话说得…程小青偷偷扭头白了她一眼，我才七岁啊七岁！ 章氏又扯着嗓门回答：“她已经开始学针线了，还能刺不少花样，洗衣服这些活儿，自有她娘干。” “就是这么说！闺女养在家里就得可劲儿疼，粗活能少干最好！” “程四丫头，好好养着自己，以后找个富贵家去做少奶奶去！” …… 被人这么指着说三道四，真不是个滋味。程小青抿着嘴不发一语，加快了动作。 只是章氏的要求着实不少，她把自己弄了一身狼狈，手都挥酸了，终于到了涤荡这最后一步。 章氏还在指挥：“用大力点，背面也要荡荡...领子有沫子呢，再搓搓…” 程小青叫苦不迭。 “这不是唐少爷身边人的柳姿姑娘么，今儿个来得有些晚呀！”某妇女的吆喝声起。 程小青这边的人俱回头看，只见一绿衣粉群美少女，手提高脚铜盆，盈盈走来。 “刘大妈洗多久啦，您也比往日要迟呢！”她将位置选在那人多的一处，张大婶李姑娘地打起招呼，被叫到的人也是含笑应答，看起来相处得极好。 估计是唐家少爷身边的丫头吧…程小青冥思着。 “我说柳姿姑娘呀，都是少爷带来的人，那柳绿也没比你高贵，她洗衣服的次数一只手掌都数得清，而你却是要天天来那？” “我们都是照顾少爷的人，谁做哪个还不是一样？”那柳姿轻轻揉着一锦白料子，声音一点不满都没有。 某三角眼大娘手里挥着衣锤，声音山响：“话不是这么说呀！谁都知道洗衣裳洗碗什么的最是伤手的，你看她前日来的时候，闷不吭声，对我们爱理不理，跟娇小姐似的。那手哟，素白素白，细嫩着那！你看看你，成天介地这么泡着，现在就罢了，到了冬天，那爪子一样的玩意儿能伸得出去？” “李大娘，我晓得你为了我好。只是我只是个下人，本来就要干活，手变了爪子…也怪不得谁!” “柳姿姑娘真是好脾气哇，将来谁娶了才是福气呢…” 大家纷纷附和。 这柳姿…程小青估摸着大概是各个丫鬟斗法的牺牲，但却不知她是真的无怨无争呢还是隐忍不发，不过看她长相端正，谈笑得体，也不像是那愚笨的人，必定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吧。 折腾了许久，终于把章氏的衣物晾晒上了，程小青精疲力竭，手臂酸疼，双脚湿漉漉，一身疲劳回到了家中。 “倒是孝顺啊！你要是真这么能干，那老娘每天就给你好好安排安排活计！省的叫那老东西使唤我闺女团团转！”陈氏双手叉腰，面色愠怒，恨恨盯着自家脏兮兮的闺女。 程小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