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上城
谢媒宴既然是晚上开席，程家几房又是住得远，还没有马车，因此晚上是肯定要住在吴家了。 本来家里的男人也是应该去的，但考虑到晚上住宿的不便——若是只有几个女眷并着小孩，那一房人分一个客房也罢了，要是程大他们也来的话，女儿们便要另开屋子住，又要给吴家添乱；假如结束后再送回七汀村，那就要违反宵禁之规了，况且还是要吴家人派马车给送回去。 本来还有求于他们的程家人自是不会这么做，索性决定成年男子都不去了，只参加第二日的新人宴。 此刻马车上的尽是妇女小孩，第一辆上面坐的是几个及笄的女孩子并着程小青陈贤姐弟，四个花花绿绿的已婚妇女和爱哭的小屁孩坐了一车。 本来程小青是想和陈氏一起的，禁不住刚迈步的时候就被程玉叫住拉去了那辆车，程贤眼看着几个壮硕的发福妇女上了车来把他挤成一团，赶紧跑出去追上了他jiejie，去了香风四溢的姑娘车，感慨果然还是苗条姑娘好啊！ 马车缓缓开动，速度慢慢提上去，却也不快，起码拉开帘子看见的风景退地很慢。从来没坐过马车的程小青只感觉底下颠得厉害，身子摇来晃去，视线也飘忽不定，不一会儿，头都晕了。程贤兴奋过后无力地靠在程小青身上，后来二人便恹恹地互靠着。 程大家剩下的二女儿坐在一起，姿色都尚可，尤其是老三春姐儿，卵圆形脸蛋，下巴尖俏，面上肤色白皙透亮泽；柳叶眉桃花眼，小巧挺立俏琼鼻，嫣红唇瓣，嘴角自然上翘，不语也含笑。 更难得的是，浑身上下无一丝农村的小家子气，反而里头而外透出一股清冷，定定的眼神很有一种一切都不看在眼里的洒脱。 程小青虽然软软地歪着，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对于七汀村风水能养出这么一个尤物，感觉既新奇又喜爱。 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反正春姐儿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着的门帘，灼人的目光以及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都未曾影响到她。 其他这几个……程小青有一种抹额的冲动。 玉姐儿、飞姐儿还有洋子，这三个更像是同一个娘生的似的，嘴巴都是啦啦啦啦不上锁的。其中玉姐儿、飞姐儿的声线高，一个有些微程度的突牙，讲到激动处就唾沫横飞；一个嗓子眼里头好像吊了什么似的，讲话就跟尖叫似的，尖叫就跟要了人命差不多。比起来，洋子说话可就中听多了。 “我听双燕说了，今天来的夫人里头，有些在县里很有名望，有些很是富贵，还有她们的千金可能也会带来，到时候能认识一两个就造化了。”玉姐儿心中暗自鼓劲，要是能叫一两个夫人看上了，搞不好自己嫁人就有前途了。 其实这车上及笄了的几人，谁不知道各自的娘都有叫自己好好表现的打算，即使没被那个贵妇人看上，在县里传出了名声，也是了不得。 闻此言，其余二人纷纷附和。 飞姐儿帕子一掀，吊高了的声线飘了出来：“大伯娘人脉一向广，又时常来县里头交际，肯定与那些贵妇太太相熟，到时候jiejie可别忘了捎上meimei啊。” 洋子虽然没有飞姐儿那般显与脸上，视线却是直直地看向玉姐儿。 玉姐儿得意地笑：“那是自然。姐妹几人同心，若是谁打听到了那些夫人的喜好忌讳什么的，可不能藏私啊。” 程小青最终凝视了春姐儿一眼，见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又听到几人叽叽喳喳聊到了别处，甚是无聊，只好无奈地闭眼假寐，默默地在脑子里搜索着这次可能见面的人物，省的到时候见一个人就要傻想半天。想来原来的程小青就比较少接触这些人事，脑中的记忆越挖越深，还是只有吴家几个人的点滴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程小青感觉肩膀上有东西在拍打，越来越重，耳朵边也听得恼人的吵闹声。 她迷迷瞪瞪得张开眼，见到玉姐儿一张大脸，不清醒的嗓音糯糯的：“四姐….到了么？”又有些懊恼——自己真是，怎么不知不觉睡着了，还这么死。 玉姐儿一脸好笑，“大家其实都眯了一会儿，车一停下来就醒了，偏你睡得最死。” 其余几人也是面上带笑得看着她，春姐儿的嘴角翘起挺高一个弧度，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 程小青臊了，埋着脸说道：“这马车和个摇篮似的，晃来晃去舒服得紧…” “几岁了还睡摇篮啊你？我的好好去问问小婶了！”玉姐儿打趣着。 外头传来许氏她们的说话声，靠门最近的飞姐儿掀开门帘子首先下了车，几人也不再多说，踩着地上的条凳子下了去。 下车的地方是吴家宅子的胡同口，往里瞧去，三三两两已经停了好几辆或大或小的马车。 马车还要回车马行，也就不再费劲儿拐进去再出来了，索性停了叫她们几个步行进去。 程家人平日里穿的是厚厚底儿的鞋子，今儿个为了赶城里人的时髦，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薄底儿鞋。 程贤这些男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平常的鞋子刷刷干净就罢了，毕竟鞋子是遮掩着的——程家也没那银子从头体面到脚。 可怜了这些女孩子。大抵是为了凸显女儿家的娇贵，也显示自家的财富，大户人家在自个儿家走动也是用的软轿，是以姑娘们都是穿的薄底儿绣鞋。 而程家这伙农村粗人，为了衬今天来的各式夫人太太，一个个穿着薄薄一层底的芭蕾鞋似的东西就来了，只鞋面上少不得要些绣上花花草草。 短短几十步路，几人走得呲牙咧嘴，待看见了吴家大门时候，齐齐收了那副嘴脸，换上矜持端着的洋子。程小青看得心里直乐呵，虽然她也是其中一员。 几人到了门口，只见漆红半旧两扇门大开着，上头各有一个铜黄门扣子，朱红对联左右对称贴在青石砖墙上。还未细看，便有一门房上前接待：“几位舅奶奶表小姐来啦，快快请进。” 垂腰倒手地将几人送到了垂花门处，随之一丫头上前接了他的班，领了许氏等人进了二道门来到正院。 虽然天色还亮，院子里的红灯笼却已经盏盏放光，走廊、门窗上披红挂彩一片喜气。 靠近正屋，听得里头嘈嘈杂杂的说话声欢笑声，人似乎不少。丫头掀开猩红毡门帘率先进去通知，须臾便听得里头程家姑妈的声音：“赶紧请进来。” 屋里头亮堂十分，窗子也都打开了，可能还盛了冰块，因此虽然人多嘴杂，却并十分闷热。 程家姑妈坐在圆桌边上，身边几个打扮富丽的夫人，形容看不清楚，华丽的服饰和妆容愣是晃了程家众人的眼。相比之下，许氏那身打扮只能算了下乘。 程家姑妈赶紧上来请了几个长辈的坐下，又叫几个小的在墙边的套椅上坐了，拍着许氏的手说：“还客气上了？以往哪个时候不是直接闯进来的。” 许氏也不含糊，乐道：“大姐这样讲，把我说成土匪似的，以后怎么还敢来呀！” “那可不行，你要是不来了，我这可得冷清死了！” 许氏呵呵笑得欢。 其余几个见到她们熟矜的样子，再看许氏一身穿戴也是好的，谈吐也不拘谨，便有人搭腔：“看吴夫人，来了玲珑细致的，不知把我们这些痴傻的丢哪里去了，介绍一句都懒了。” 程家姑妈又得给这些个赔笑：“看我，你们一个个都是玲珑细致的，就我一个才傻苯呦。都忘了给介绍了，来来来，这个调皮的是我娘家老大媳妇，她是二弟媳妇，左手边的是老三和老四。” “原来是夫人娘家的弟妹们，个个都是不俗呢。”一个夫人捂着帕子娇笑着。程小青听到这个，忍不住肚里卧槽，就二伯娘三伯娘那形体那相貌那气质，亏您能用的出“不俗”二字，您也是个不俗的… 又轮到几个姑娘家。几个急着找婆家的羞涩得见了人，个个面露娇美又腼腆的笑，玉姐儿和飞姐儿嗓子不知被掐了还是怎么样的，声调古古怪怪。 程小青他们几个小的就是陪衬，叫了人之后就被忽略到了角落。 搞不好其中还真有适龄的败家子要配对的，抑或是想给认识的小年轻拉线的，几个夫人对着程家的姑娘们问长问短，拉着不放手。 春姐儿的行情是最好的，她们看她的眼神明显热烈许多，一下子问岁数一下子问喜好，春姐儿只是规规矩矩地答了，大大方方的脸上没甚笑意，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不悦，只不过自然翘的嘴角很好地掩饰这一点。 玉姐儿飞姐儿几次抢答，一个答曰自己爱在家中做绣活，一个又说自己喜爱看书，平日里最爱读《女则》《女训》云云，问的那几位夫人只是“恩，很好”“哦，不错”带过去，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春姐儿身上。 二人脸上虽是笑着，手上的帕子却被搅成咸菜一样。 程小青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袖子被人拉了一把，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耳边。她转头一看，一张嫩白的小脸笑眯眯地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