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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肆章 波连波

    我不希望久别的哥哥在这么难得的重逢时刻有什么意外,尤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

    但是他们两人之间暗暗的互掐着实令人捏了一把汗。

    印象中的哥哥,是忠厚而沉默的人,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沉凝的神色。至于长空硕,我从最先前的听闻中便可知,他绝不是一个肯让分毫的人,加之相处的这段已经不算短的时日,我更是深信不疑。

    长空硕这般强揽着我原本只是怕我失态在席上跟他哭闹。可是被哥哥这么一看,那因着我渐渐的颓静而略有些松劲儿的手臂又使了力,这强揽着我的举动较之先前也变了意蕴。像是在告诉哥哥,这是他长空硕的地盘,他想要对叶征杭的meimei怎样就能怎样。你叶征杭看也没用。

    “王爷。”我又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再这样恐怕真要出事了。可是凭我怎么挣就是出不来。那手臂死死箍着我。殿中的宾客包括几位次王都看出来我此刻的窘态,哥哥怎么会看不出来。

    虽说长空硕历来行事便是如此,并不会伤及我。可哥哥未必明了,即使明了也难免会气愤,以为我天天都是被长空硕这般虐待也未可知。

    信爷在左侧首座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并未理会。

    我也试着又叫了他一声,竟然奢望他能稍稍退让一些。

    “叶蔷薇,你若再动一下试试。”这声音从那喉结中传出来,低沉,还有些沙哑,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类似这样的话他曾经对我说过,那是我第一次来王府的夜晚,我唯一一次反抗他,他也是这样警告我的。

    耻辱,又一次漫上我的心头。距离,也又远了一些。

    我不动了,不再挣扎,抬起头看他,他却没有看我,依然朝着那个方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目光和哥哥一样,一股肃杀气,还带着一抹挑衅。

    我不知道长空硕方才的警告后面隐藏着什么含义,如果我再违背他的话,他究竟是要从我下手,还是从叶征杭下手。

    我看向哥哥,我不知怎么就看见了他腰间的佩剑,心下一惊。赴宴的使臣,竟然佩剑上殿,这敌意越发明显了。

    在心里不断祈祷,一定要忍住,一定忍住,不要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出现,我不能指望长空硕退让,就只能指望你了哥哥……

    突然发现,我和哥哥就这么被长空硕至于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成了相互的挟制品。

    我的希望还是在哥哥身上实现了。

    哥哥望了我一眼,这还是他入席以后第一次和我对视。那目光中有我熟悉并久违的疼爱怜惜,让我心酸。好怀念这样的温暖。在哥哥的眸子里,我才觉得自己像个宝贝。

    哥哥这样望了我一眼之后,神色便较之先前缓和了很多,当然其中隐忍的成分更多一些。他伸出一只手拿起桌案上的酒觞,朝着长空硕举起来。我不知道长空硕心里是什么反应,惊诧?犹疑?还是什么。

    我只是感觉他那只箍着我的手臂没有先前那么狠了,然而也没有放开。他用那只闲着的手,也执起了桌案上的酒觞,朝着我哥哥举了举,两个人同时一干而尽,非常利落爽快。

    那些装作赏歌舞实则却一直在暗窥着这边的动静的宾客瞬间放松了神情,几位次王也似是大松了口气。

    我的心刚要落下来,却听长空硕将酒觞朝桌上重重一放,继而冲我吩咐道:“满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十分清晰。

    侍者将桌案上的精致的酒壶递到我手中,我接过来,没有再去看哥哥什么神情。

    我正麻木着一张脸将细细的酒水柱斟入那只见底的酒觞中,却听见长空硕低声地说:“斟满了就给爷乖乖回到自己位置上坐着。”

    我听到这话动作略微僵了一下,还好没有把酒水溢出来。不过到底是松了口气,原以为他让我再斟满了酒,是要让我自己喝下去气哥哥呢,还好他没有。不然便又是让我为难。

    我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看见冼爷正跟信爷说着什么,说着还看了我一眼,让我有些不自在。信爷听了之后像是叹了一下,还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忽觉殿外一阵人影衣衫闪动,我还未及看清便听有人朝里禀道:“大王贺礼到!”

    我忽地转脸看长空硕,只见他的脸色又是一凝。顿时舞乐均停歇了,舞姬退于一边。他站起身来,殿中宾客也忙起身均预行礼,却听进来的占海公公道:“大王有旨,今日是硕次王的吉日,众卿免礼!”

    他听这话便又坐了回去,我也随之坐回去,大殿上的众宾正乐得这样,一时间一片入座的衣衫窸窣。我瞬间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比方才与哥哥互掐时还要暗沉。

    占海公公身后跟了一应宫廷的侍卫。为首束着冠的像是有些身份的人,手中捧着一个金黄锦缎礼盒,很大,扁方形的。

    占海朝着长空硕行了一礼:“占海见过王爷,王妃。”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占海,这让占海一时有些尴尬,顿了顿又道:“大王叫占海传句话给王爷,这大呈能有今日实属硕王爷劳苦功高。今日是王爷的生辰,特备了薄礼,礼虽轻,情意重。且这情意不含君臣之嫌隙虚礼,尽是兄弟手足之深重切实。还望……王爷笑纳。”

    他竟然还是坐着不动,也不去受礼。我心下紧张,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这样,难道就不怕有人将这情形传给呈王。

    占海抬起眼睛瞅了瞅他,便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竟将礼盒呈上来,站在长空硕身后的侍卫走下玉阶,将礼盒接了,侍者赶紧将桌案上的杯盏盘碟集中到我这边来,将那礼盒置于腾出的地方。

    我微微转头看他,他脸上神情淡然,但是喉间明显出了一声冷笑,也许只有我一人听见了。

    “既然是兄弟手足情意,我便不讲虚话。你回去替我谢过兄长的赏赐。”他说这话也貌似尽是肃然,但总让人不舒服。呈王讲是兄弟情义,不用行虚礼,但是听的人怎么可以当真。

    占海公公躬了躬身便领着一应侍卫退了出去。

    大殿上气氛随着那些人的退出略轻松了些,舞乐又起。

    我看见哥哥也朝着案上的礼盒望了一眼,恰巧旁边不知是哪国的使臣与他攀谈,于是他那视线便离开了。

    很多人似乎都在暗暗关注着这礼盒。只是看不见,所以大殿上弥漫着一层杂乱而隐晦的猜测。即使埋没在笙箫中,也依然可以嗅到。

    长空硕看了看锦盒,便低声吩咐旁边的侍者:“打开。”

    侍者上前解开那束盒的绢带,将盒盖掀开。我看见了,是一柄弓,很漂亮。颜色黑亮,不知是什么材质,名渊处风骨遒劲。我还未及再看得更仔细些,便听见他吩咐侍者:“盖上吧。”

    他的语气神色都很平静,那些暗窥着他神情的人很多也略略暗淡了兴致。重又关注起别的事物去了。

    看来呈王这次并没有用什么馊点子作怪,我心里暗想着。谁知无意间低头一看,他架在铜椅扶手上的手,竟然攥成了拳。

    就在这一瞬间,我似乎又一次听到了那一声弓弦的冷响。是在硕王府的那个夜晚的梦境中,还是烈马赤玉带着我奔进的那片林子里。我看见了一个少年,驱马慢行于茵茵的草地,然后随着那一声冷响……

    我的心咚咚得跳得厉害,背后一阵阵的寒气冒上来,目光几乎钉在他那只攥紧的拳头上,直到他松开,我才回过神来。我抬眼去看他,他的目光正注视着我,没有一惯的倔强和强势,而是那样一种说不出的如沉淀的岁月般的悠远与意味深长……

    谁也不会想到吧,他面对众人的平静表象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就如我第一次进硕王府的那个夜晚一样,他深埋在强硬之下的那不为世人所知的脆弱,又一次被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