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语相冲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将我方才睡乱的头发撩于耳后,继而抚着我的脸颊问道:“我没说要打瑶国,你胡思乱想什么。” “不是,我……”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真要打,也不会瞒你。”他说。 “我曾在家时,无意间听闻过沅国的事。”我说。 “听见了什么。”他问。 我知道说出来怕是要惹他不悦,但还是心下一横,“王爷在沅国驻了重兵。” 他的神色依旧没有异样,端详了我一阵,忽而轻笑,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你知道你们瑶国使臣这回来除了要接走你之外,还说了一件事。”他竟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我问。 “他也说起了沅国驻兵的事,说瑶王日夜替边城百姓忧虑,病况也日益加重,要我给出一个说法,这样对待多年的盟国,究竟是何用意。”他说。 “使臣是替瑶王忧挂此事,难免口不择言,王爷莫要与这话制气。况且这样的重兵在沅国……”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他忽然挥手打断了我,“这些话几时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来说。我问的是为何使臣方说过此事,你偏偏也要问及。” 我不语,心却跳得厉害极了。 他果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是你父亲叫你问的,还是瑶王叫你问的。” “是我自己问的,因为在家时……” 结果他又一次打断了我,“是你父亲叫你问的吧。” “即使父亲问的又怎样呢,父亲是瑶国的重臣,替我王担忧国事有何过错。”我说。 “你父亲还有脸问这事,他叫使臣来问尚还使得,偏不能叫你来问。还说什么瑶国的重臣,不知廉耻。”他口气越发森冷锐利,“惹了什么瘟神,到哪里都没他娘的清净,回到府里都躲不开。”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我面前说出粗话来,我沉默了下来,垂着脸坐在一边,告诉自己再问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可不说话他也不依,劈头质问我:“怎么就不说话了!问是你问的,凡我说一句你就不说了,可不说了心里却又胡思乱想,脸上闷闷不乐。我平日最生厌的就是这样脸色。你此刻还有什么话都直说出来了事!” “没有胡思乱想,我知道问了你要不高兴的,也知道你说话不喜欢兜绕,这才斗胆跟你直说的,结果你还是生气了。”我说。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竟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累很累,叫我不由有些后悔。 “如何偏今日想起来问这个。”他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昨日进宫见了大王,听大王说王爷和我父亲有些纠葛。” 他一怔,“还说了什么。” “还说王爷想将我父亲碎尸万段,说在呈国,我父亲真正顾虑的人就是王爷。他要我自己回来问王爷,”我说,“本来昨日就想问了,可是怕扫了王爷的酒兴。” “以后这话你权当扯淡就是。别成日里想这些。这些事我不想听你插言。”他的口气不像方才那样暴躁,但是我却明显感到了那几乎凝结在一起的怒气。 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道:“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要在你耳边嚼这舌根子。”说罢看向我,“他们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你那心里不想着这些事,乖乖在我身边待着,你就是蔷薇,若不然,你什么也不是。这话你不仅自己记着,回头想着告诉他们。” 这话叫我骇然,像是有冰刀划过心腹,竟这样疼痛。我不知道回说什么,只听他问我:“听见了没有。” 我点点头。 次日清晨他起来的很早,我知道他这一整夜都没有睡好,想想也都是昨晚我那些话问的,于是随他一同起来。默默地替他更衣蹬靴,我能感觉他在看我,可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他要我陪他用早膳,我照做了。 “驻兵的事,”终究还是他先说话了,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又跟我说到了这个,原以为他再也不会跟我提及此事的。“只要瑶国别自讨没趣,我就不会怎样。我也不稀罕你郦阳的那三分地,我的兵进你瑶国杀伐,还怕脏了他们的刀。至于你父亲,只要他别自己找死,别再痴心妄想,我兴许……兴许能放过他一回。” 我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筷子抵在桌上都忘了动,只觉得他这一席话今日能说出来似乎跟要他的命似的,怎么竟字字艰难至此。丝毫不像是他平日里说话的半点做派。
我一直都没有回话,可他后来又跟了一句令人惊悚的话,“若是再见到你父亲的人,将我原话告诉他便是。” 什么叫再见到…… 不过他这也算是跟我吐了口,终于说了听起来叫我安心些的话。尽管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他,许是曾经疆场上的事了。 蔡皓说他会再想法子见我,等见到了他,我就将这话告诉他,我想父亲会自行慎重斟酌的。 我在廊子上闲走,忽看见圭越坐在石阶上,摆弄着一团很是好看的东西。走近了一看才知,是在做花灯呢,甚是精致,已经快成形了。 “咦?你竟会做这个。”我说。见她要起身,忙伸手压住她在她身边坐下道,“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奴婢在家时,每年这时候都会陪着母亲做花灯,眼瞧着灯节又要到了,便得闲也做一回,权当是想家了。”她说。 我细瞧那灯,上面竟还有山水画,底下垂下一溜长长的穗子。 “这若是晚上点亮了,该有多好看啊。”我说,“这是你画的?” “嗯。”她点头。 “真没想到,圭越的手竟这样巧。”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越发兴冲冲地跟她说道:“我也会画,你也教我做花灯可好,我们从今日起做他几百个,回头都挂上,一来你见了这些花灯就当做是回家了,二来……”我附在她耳边唧唧咕咕说了一通。 她一乐:“好啊,到时全都挂满了才好!” 她备齐了颜色,摆了满桌,又叫来府里所有会作画手巧的下人,一群人好生热闹。 “画什么?” “猴子捞月,还是猴子摘桃儿?” “我看还是画猴子挠痒痒吧。” “哈哈!” “怎么都是猴子,我要好好画几支蔷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