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基情

    吃了陈洙一声大喝，侯方域和陈贞慧顿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作声。陈洙见了他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跟我来！”

    两人乖乖地随她走进一间酒楼，陈洙叫来酒菜，然后问他们：“我表哥当日是怎么受伤的？后来又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

    侯方域说：“去年四月间，清军发兵扬州，我们少年气盛，都跑去帮史阁部守城，可到了城中一看，只见人头滚滚，都吓得魂飞魄散。我还算好的，替史阁部写了一封《答多尔衮书》，也算有些许微薄功劳，其他人都当了缩头乌龟。只有问之兄一个，临危不惧，每日上城助战，这份胆气，绝非我等能及。我们一开始都疑惑不解，想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一介书生，哪来的武人气魄？后来见了他爹单刀冲城，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听说他爹后来去当了海盗，我们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海盗公子’呢。”

    陈洙听得想笑，却板起脸对他说：“别人不怕死，你们却躲在背后嘲笑人家，你们还真是厚颜无耻。”

    侯方域唯唯诺诺地说：“夫人见教的是，我们厚颜无耻，我们无地自容。”

    陈洙懒得跟他计较，又问道：“后来呢？他是怎么受伤的？”

    侯方域说：“后来清军调来红衣大炮攻城，问之兄被炮火所伤，伤势十分严重，我们都叹息说，问之兄就此交待，也算是为国捐躯了，我们却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至于后来他是如何获救的，我就不清楚了。”

    陈洙说：“至于他后来如何，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你们，最后又是怎么办的？”

    侯方域说：“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定下一条诈降计，反正我们一群书生，也没人注意，到时候混在一群投降的官员里头，装模作样地意思意思，过几天等防备一松，我们就分头开溜。”

    陈洙被这群狡猾的书生逗得发笑：“此计想必是成功了？”

    侯方域咧嘴笑道：“确实大功告成，我们全都顺利逃走了，一个也没被抓住。”顿了一顿，又说：“当时我还说，只可惜了问之兄，有人反驳说，我们都是剃了头发的，问之兄若在，肯定宁死也不剃，叫清军识破了我们的诈降计，到时候恐怕一个都走不成。”

    陈洙看看他光溜溜的头皮，又想起周询长发飘飘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

    侯方域又趁热打铁说：“我想，问之兄必有他的苦衷，躲在青楼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将来他必有所图。”

    也许吧，陈洙心想，突然发现，经过侯方域这么一番解释，她对周询的气，竟在不知不觉间消了大半。她心里一阵别扭，连忙顾左右而言它：“那后来呢？你就来这花街柳巷厮混了？依我看来，这也不比真的投降高明多少。”

    侯方域苦笑道：“哪里？后来我坐牢去了，前不久刚被定生兄救出来。”

    陈洙奇问：“你不是逃脱了么？怎么又被抓回去了？”

    侯方域气愤地说：“倒不是清兵抓的我，而是阮大铖那个jian党干的好事！”

    陈洙问：“阮大铖又是何人？他与你有何仇怨？”

    侯方域不做声，一旁的陈贞慧接口说：“阮大铖此人出身东林，天启时却投入魏忠贤门下，我辈不屑与他为伍，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到了弘光朝，他摇身一变，竟成了兵部尚书。复社中人不齿他的为人，对他多番辱骂，他报复起来也不遗余力。朝宗兄已故的父亲曾与他交好，即使政见不合也未与他断了来往，可等侯父一死，阮大铖就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抓朝宗兄下狱。朝宗兄跑到我家里躲起来，倒也平安无事，可去年扬州危急，朝宗兄硬要去守城，结果等完事后一出来，就被阮大铖的人抓了个正着，一直关到上个月才出来。”

    陈洙听得疑惑不解，问侯方域道：“他既然是你父亲的故交，怎么反把你给陷害上了？就是你骂他两句，他看在世交的情分上，也该容忍一二才是。”

    侯方域气愤地说：“可不是？我还没骂过他呢。”说完低头不语。

    陈贞慧在一旁解释说：“侯兄确实没骂过他，可香君姑娘却把他骂惨了。”陈洙问：“香君姑娘又是何人？跟侯兄弟又有何牵连？”陈贞慧说：“前几年朝宗兄结识了秦淮名妓李香君，想赎她回家却囊中羞涩，有个姓孙的自愿借钱给他，后来才知道他的钱是阮大铖给的。香君姑娘不齿阮大铖的为人，自己凑钱还给了他，还说死也不承他的情。阮大铖于是怒了，发作到朝宗兄身上，逼得他远走他乡，香君姑娘也被他弄到宫里去了。”

    陈洙心想，原来是做媒人不成索性棒打鸳鸯，不由得叹息道：“可怜了香君姑娘。”

    侯方域落寞地说：“可不是，如今弘光朝亡了，她也不知流落何方了。”说完长叹。

    陈洙有心安慰他，于是说：“弘光朝亡了，阮大铖的兵部尚书也做不成了，再也不能陷害忠良了。对了，他后来又是怎么个下场？有没有被清军杀掉？”

    陈贞慧说：“他呀，等金陵城一破，就率先投降了，后来据说他跟着清军去攻打仙霞关了。我于是趁机前来营救朝宗兄，可找遍了金陵城里的大牢，也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别人告诉我，他被阮大铖关在自己家里呢。我又重金收买了江湖人士，把他从阮家偷了出来，他当时那个惨啊，简直不成人形。”

    陈洙听得心生同情，刚想说几句安慰侯方域的话，却发现他俩表情诡异，陈贞慧忍俊不禁，侯方域却对他怒目而视。陈竺一愣，突然一道天雷滚过心头，再联想起侯方域与阮大铖之间的种种，不由得膛目结舌：“你……你和他……”

    侯方域恼羞成怒地朝陈贞慧嚷道：“你个没良心的，枉我与你交好，你却幸灾乐祸！”

    陈贞慧辩解道：“我哪有幸灾乐祸？你不是没被怎么样么？不过是屁股受了点罪罢了，我当初还以为你被严刑拷打了呢，白白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侯方域脸红脖子粗，嚅嗫着说不出话来，陈洙在一旁看着他俩，不禁八卦之心大起：“那你们俩又是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我们是儿女亲家。”

    陈洙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这侯方域真是个活宝，居然惹上了一大堆烂桃花，这明朝的文人还真是荤素不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