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重生明末闺秀在线阅读 - 第十章 柳爷

第十章 柳爷

    陈府过年还算热闹,来了不少拜年的亲戚朋友,大多是大房、三房的姻亲,以及老太太的娘家侄子,还有老太公往日的门生故旧。陈洙大部分时间都闲着,偶尔去正房会会客,也是见个面、说几句吉利话的事,红包也收了几个,总共只有几个金银骒子和一把散钱,倒不及舅太太腊月里送来的年礼丰厚。这年头的规矩是,长辈在家里坐等晚辈前来拜年,事后送上一份礼物,就算是回拜,平辈之间才须互相登门拜访。大房、三房的几个弟妹都跟着各自的父母去外家走动了几回,只有陈洙无处可去。如果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姐妹还在的话,她倒可以沾光跟着老太太出门几回,可巧一个都不在了。陈洙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想起舅舅来,按理虽然她应当去舅舅家拜年,但杭州路远,只好作罢。老太太说了,等四月间去无锡扫墓后,顺路送她去杭州看舅舅。

    元月十二那天,陈家来了个不认识的客人,递上拜帖求见老太太,上面写着学生柳铭风。当时陈洙正在跟陈汀聊天,刚好谈起坊间新出的武侠小说,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时,她还笑了半天,说这人恐怕是黄老怪的徒弟,没想到陈家跟桃花岛也有交情,莫非老太太是武林高手云云,搞得陈汀一头雾水。等秋菊告诉她,这人就是当日救了她性命的柳老爷时,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太太听闻姓柳的来了,也是一愣,不咸不淡地招待一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想端茶送客。柳铭风却甚是恭敬,先说故去的陈老太公和陈二老爷于他有提携之恩,又说多年来不曾上门给老太太拜年心中不安,还说年前他迁来南京六部任职正好一偿心愿,最后问老太太身体可康健府中众人可安好,老太太越听越惊讶,连眉毛都扬了起来。这些话都是秋菊打听来的,后来的话她便不知道了,因为老太太屏退了旁人,关起门来跟柳铭风密谈了。过了好半天,柳铭风才告辞出来的时候,他前脚刚走,老太太便后脚派人来叫陈洙。

    陈洙心中打鼓,脚下却不慢,一会儿就到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一脸严肃,把她拉到里间,瞧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老婆子活了一大把年纪,自以为见惯世间百态,通晓人情世故,没想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之前所想的,竟是错得离谱。”

    陈洙听得莫名其妙,不由得问:“老太太此话怎讲?”

    老太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此反复几次,才说:“柳铭风让我转告你,当日之事,他定会给你个交待。”

    陈洙更加不解了:“当日他救了孙女的性命,又赠了黄金百两,此事不就揭过去了吗?老太太也说过,咱不用上赶着求他,怎么如今又要他交待了?”

    “唉!”老太太顿足道:“若是寻常相救,也就罢了。你可知当日是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陈洙纳闷地反问道。

    老太太似是难于启齿,半晌才下定决心,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当日他把你从瓦砾堆里刨出来时,你身上竟是一丝不挂的!”

    陈洙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也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过了好半天,她才扯着干涩的嗓子说:“天灾发生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过了好久才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埋在瓦砾下动弹不得,好容易熬到他来救我了,我又马上人事不省了。所以当时我身上是什么样的,我完全不知道,事后也没人告诉我。”

    老太太叹气说:“当日你受了重伤,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也是有的。至于旁人,就更不必说了,即使他们知道了实情,又岂敢告诉你?你伤还没好,若再知晓了此事,恐怕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到时候人家可就有得头疼了,没的救人不成反而害人。”

    陈洙心想,寻死觅活倒不至于,但心神剧震之下,伤势反复却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人家当初瞒着她,也是为她好。她转念一想,又问:“那他现在跑来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何?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他不说出去,将来谁又会知道?父亲好歹是他的老上司,他若是个知恩图报的,就应该守口如瓶,保全我的名声。若他自己还没有成亲,前来求娶我也还罢了,可他已经有了正妻,我进了他家的门只能做妾,他这番作为,又算哪门子的报恩?恐怕是想以此挟持陈家吧?没准前头王家退亲的事也有他的一份!哼!”

    老太太说:“这话我也问了他,可他指天发誓,说当日绝对没有把这事泄漏出去,家里的下人也被他郑重告诫了一番。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到底还是让王家知道了,还跑去柳家兴师问罪。柳铭风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只说陈柳两家是世交,你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所以只得暂时在他家里养伤,如今你已经好多了,不如由王家把你接回去继续将养。那姓王的却硬梆梆地说,你还没过门,不方便接你去家里,既然他是你的‘世交’,还是请他继续养着你吧,说完就拂袖走了。柳铭风气了个半死,却又毫无办法,只好派人送信来金陵,让我接你回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陈洙听了心想,如果事情的经过真如他所说,自己倒是错怪了他,他不仅救了自己,还收留自己养伤,又送了自己黄金百两,维护自己的名声也不遗余力,自己反倒那般揣测他。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生愧疚,说:“都是那姓王的不好,胡乱怀疑些有的没的,冤枉了两个好人。可柳家老爷也是的,明知会落人口舌,为何还留我在他家养伤?早点把我送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老太太皱眉说:“这样想却是你不对了。你当日伤得那么重,几乎活转不过来,他又怎能让你来回奔波?就是我收到了他的信后,也是等了好些日子才派人去京城接你的。名声什么的虽然要紧,但到底没有性命重要。当日听说老二没了,我差点跟了他去,后来听说你还活着,我这才把踏进阎王殿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若你在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子也不用活了。”

    陈洙听了十分感动,原来当日所有的人都在替她着想,就算后来生了一场误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罢,只要人还活着,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这样想着,她又振作起来:“柳家老爷救了我的性命,我心中也是十分感激的,但纳妾之事还是免了吧。我是陈家嫡出的女儿,陈家又是高门望族,为家声着想,我是万万不能给他做小妾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老太太看着她,感叹地说:“我平日就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就算是老婆子我,也不愿把好好的孙女给糟蹋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如今的境况倒也不是无可挽回,你也用不着去做姑子。”

    陈洙顿时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老太太说:“柳铭风跟我说了,当日之事牵涉太广,京城人家遭殃的不知凡几,有道是法不责众,再说又不是这些女人家自己的错,天有不测风云,出了事岂能怪罪到她们头上?据说有个妇人乘轿至街心,突然轰的一声,她的衣裳首饰全飞了,叫不知多少路人看了西洋景,可事后她的家人不但没叫她自尽,反而对她诸多安慰,在外人面前也百般掩饰,知道的人都对他家啧啧称道呢。跟她比起来,你根本不算什么,连她都能平安无事,谁又敢对你说三道四呢?”

    陈洙听了大感意外,原以为这年头礼法森严,女人被男人摸了手就要砍手明志,被看光了身子更是只能一死了之,却不知时人还有如此通情达理的一面。不过一想也是,此事纯属意外,不是哪个女人不守妇道,也不是哪个男人心怀鬼胎,若谁因此寻了短见,死了也是白死。再说这么多人都倒了霉,其中只要有一两个不肯死的,其他人也都有了不必死的理由,她们的亲人朋友还不大肆吹嘘、以彰显榜样的力量?就算有几个想不通的男人,也不敢逼家中的妇人殉节,否则犯了众怒,后果就严重了。风俗本来就是人创造的,为人所改变也很容易,只要有了共同的利益,一群人就能迅速地团结起来,给风俗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明朝的人果然有趣。

    这样想着,她又问:“既然如此,那王家为何又退了亲?”

    老太太冷笑道:“你糊涂了?王家退亲的理由是你跟柳铭风‘太过亲近’,几时说过你在出事那日失了体面?他们不说,老婆子我也不知所以,还真的以为是柳铭风的错,倒平白把他给怨恨上了。现在我把前因后果连起来一想,才明白是姓王的使的诡计。他对你当日之事心存芥蒂,又嫌弃你父母双亡,于是便想撇了你另娶他人,可这两个理由都说不出口,所以他就借了柳铭风来作伐。他姓王的的真是好心机、好算计,这亲不仅退得干脆利落,还不落一点口舌。”

    陈洙听得气愤填膺:“这姓王的忒不是东西!欺负我一个孤女也就罢了,还把不相干的外人牵连进来,坏了人家的名声!这种人,我陈洙不嫁也罢!”

    老太太点头说:“正是此理,你也算是因祸得福,若不是趁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将来你真的嫁过去了,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欺负。”顿了一顿,又说:“只是可怜了柳铭风,他好心救你,反倒被泼了一身脏水。他气不过闹将起来,可怎么斗得过人家吏部尚书?这不就被打发到南京来了?”

    陈洙听了十分难过,心想柳铭风为了她,竟连官位都弄丢了,他的这番情义,自己该如何报答?难道真的要以身相许?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愁肠百结。

    老太太看出她心中所想,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给柳铭风做妾的。”

    陈洙闻言心中狂喜,却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说:“可他对我有恩……”

    老太太说:“就算他对你有恩,他也已经娶妻了,再说,他家夫人也太霸道了。你上次对我说过,当日柳夫人几乎是赶你出门的,连你向她丈夫道个别都不准。就连那一百两金子,估计也是柳铭风瞒着他夫人悄悄给你的。你若去这样的人家做妾,岂不要受尽冤枉气?我陈家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岂会把嫡亲的孙女送给人糟蹋?我寻思着,金陵不比京城,知道你的事情的人不多,我好好地谋划谋划,再厚厚地陪上一份嫁妆,未必不能替你另寻门好亲事。至于柳铭风,我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他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许之以利,管叫他不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陈洙十分感动,哽咽着说:“奶奶为了孙女儿,当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谁家祖母还能如您一般,为孙女做到这个份上。奶奶的一番心意,教我如何报答?”

    老太太感慨地抚摸着她的头说:“傻丫头,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你父亲就留下你这么一点血脉,教我如何不心疼?老婆子要强了一辈子,不信人总挣不过命去,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老婆子定要看你得了好报,才肯闭眼。”

    陈洙流着泪告辞而去。当天夜里,她思绪万千,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