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进饼啖
从昆明池畔拂袖而去的中宗皇帝，没有丝毫地停留就直接返回大明宫，一头倒在了凉榻上，气冲冲的却怎么都睡不着。 此时的中宗皇帝，虽然身在大明宫，但是心却还在定昆池畔，而且越想早晨凉殿之上的那些事情，心里就越生气，但偏偏又说不出来，怒火像是肺结核病人堵在胸口的浓痰一样，让他憋得难受。怒火象在受了潮的柴禾上燃起似的，悠悠的，时而猛，时而却只留点呛人的烟。 此时此刻，在昆明池畔上乱成一团的韦皇后等人，哪里想到，中宗皇帝真正生气的，是宗楚客竟敢当着他的面，矫制他的口敕？但对于对杖毙一个区区的许州参军，中宗皇帝并不认为是回事。 当然，燕钦融上奏的谏言中指斥皇后、宗楚客等所干所谋之事，中宗皇帝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并不是第一次听见，甚至在内心里早就习惯了。燕钦融奏的这些，他在其他谏臣口中，还有meimei太平口中，早就听得耳朵也起了茧了，若是要有行动，早就有所行动了，哪能还等到让韦后一党羽翼越来越丰满的今天。 归根结底，中宗心里还是有个念头，既然当初那么难的时候韦后都对自己不离不弃，如今贵为国母，她也肯定不会背叛自己。既然不会背叛，那就任由她高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也算是自己在兑现当初的承诺吧。 可今日在昆明池畔的凉殿上，韦后却让宗楚客当着众人的面当面矫诏，这实在是不给他面子，让他君王的尊严荡然无存。那一刻，中宗皇帝确实怒了。 怫然而去的路上，中宗愤怒过，怀疑过，甚至也曾想到过应有所举动，但理智又告诉他，现在确实不是和韦后翻脸的时候，皇后的党羽，充斥着庙廊，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大不易啊！ 当然他中宗也不是孤立无援，至少在明面上，他还有一弟一妹，并且在朝堂之上都很有势力。但是仔细想起来，能依仗的又有谁呢？依恃兄弟李旦？中宗皇帝也许表面上有此表露，实质上，却并不敢。 毕竟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是曾经当过皇帝的人啊，若是这个帝位由他来坐，朝中的大臣，除了后党之外，估计反对的不会太多。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中宗深深地知道，说不定正是后党的存在，弟弟李旦和他的五个儿子（尤其是三侄儿李隆基），才不能对帝位提出非分之想！两相比较，他认为最难对付的敌人是相王、临淄王父子，次之才是后党。 依恃meimei太平公主呢？他早已听皇后密谏：言说meimei和相王、临淄王往来甚频，因而也有所顾虑。而且上次自己提议要远放相王父子，meimei居然直接闯进宫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让中宗对这个meimei，也越来越不放心了。 但毕竟是自己的嫡亲meimei，又在自己登上皇位的神龙政变中立下大功，所以才逼使中宗在表面上偏倚太平。 说一千道一万，相王也罢，太平也罢，在中宗的内心深处，又何曾能抵得上韦后的地位重要？中宗宁可让韦后把持朝政，也不愿让自己的一弟一妹真正地掌握了实权。今日后党公然矫诏杀人，与其说他深感愤怒，还不如说是深感丢了面子，又不知如何挽回，才只好一走了之——但引来的后果是他万万未料到的。 正在凉榻之上气冲冲地生着韦后气的时候，却有内侍前来奏报安乐公主求谒。听见安乐公主的名字，中宗却又想到燕钦融奏对时说的话，安乐公主大肆卖官鬻爵，徇私枉法，心里更是生气，从未拂过爱女心意的他，因所受刺激太深，破天荒地命宫娥将爱女挡出了大明宫。 原本是气得睡不着，哪想到安乐公主的这一搅合，不知不觉中宗居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且一睡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当韦后和宗楚客等人都在猜测揣度中宗会不会雷霆一怒，战战兢兢之余再想着革唐鼎以求自保的时候，谁人都不知晓，我们的这位可爱的皇帝，居然蒙着头在大明宫里睡大觉。 一觉醒来，中宗的心情早已不是返宫时那样烦乱、无措了，这时中宗又想起曾不让爱女谒见一事，他又深深地后悔起来。 唉！这个生于险途中的女儿，儿时吃了多少苦啊，凉殿上的那一幕，燕钦融直接针对她，估计已经把她吓得够呛了，来进宫也许是给自己撒娇求情的，但是自己又将她挡在了宫门之外，不知道女儿的心里会多么难受。 这次如果因此被吓病了，岂不叫人焦心…… 中宗皇帝后悔着，盘算着，应该怎样办，才能使爱女从他的天威里复苏过来。他长叹、狂躁不宁，他怕再拖久了，爱女认为他还在发天威，岂不更加惶骇么？还是去召见裹儿，好好抚慰一番才是办法。而就在中宗要命内侍传旨时，却听左右奏道：“安乐公主为陛下进饼啖！” “啊，裹儿真在门外？”中宗闻奏，居然一时之间有点失态，不敢相信女儿居然在他最想她的时候就进宫来了。想到了今天是老母节，只有自己的这个幺女还念着老爹，虽然被自己拒绝了，但还忘不了来献上自己最爱的饼啖，中宗心中父爱泛滥，同时悔恨之情更浓烈了。 中宗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轻拈白须，声音有些哽咽急切地敕道：“快！快！快宣她进宫！” 贴身的内侍赶紧要出宫传旨宣敕，但中宗皇帝显然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住了，在自己的爱女之前，他放下了皇帝的架子，连鞋都没有穿好，就趿拉着软靴迫不及待的踱出宫门来了。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中宗的眼神又有点昏花不清了，但此时，他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爱女，这时正捧着一件雪亮的器皿，举过发髻，从宫门之外缓缓沿石阶而来。 中宗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赶紧上前走了几步，几乎要冲到石阶下面了，这才激动地冲着安乐公主轻唤道：“裹儿，裹儿，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