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盆冷水
李璐永远就不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人，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什么事情都按常理出牌没有一点创新的话，永远是不会有大作为的。按部就班最好的结局只是会让李隆基觉得自己很会说话，只有打破常规，有建设性的意见才会让李隆基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就像这时候，感觉之前的铺垫已经差不多，成功地激起了李隆基胸中的万丈豪情，李璐的话锋一转，又开始谈起了大唐的现状。 李璐此时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小道年前的时候曾经路过城外西南三里的昆明池，亲眼目睹了因为修建新苑，数百户百姓流离失所，上千顷耕地毁去稼禾，真可谓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当朝宰相宗楚客还亲自领着人役督促数万民工垒起了一座假华山，引清泉经假华山注入新湖！可叹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不仅无寸帛粒粟相赈，还有苦役相逼！……目睹此情此景，小道才……” 说到此处，李璐的鼻子一酸，居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说的这些倒是实情，李璐来长安的第一站便正是这昆明池畔，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状，之后才来到了长安城里。 李隆基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倒也一阵不忍，低下头去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件事情的缘由他再清楚不过了，而且去岁他也曾带着随从去过那昆明池边，百姓的惨状他也曾亲眼目睹。 李璐这话，无疑于是一盆冷水，李隆基刚刚燃起的万丈雄心，被李璐的这番话一下子又打回了原形。 这就是大唐，这就是眼前的大唐啊。想起了那一幕幕惨状，李隆基的心在抽搐，但他却清楚，李璐说的这些确实丝毫不假。 尹从法师等人一听这话，也都难过地低下了头，昆明池的事情，长安城里的老百姓几乎都知道，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命难违啊！ 原来那还是在去年，景龙三年春天的时候，李隆基的堂妹安乐公主因再配驸马武延秀，所以到宫中请求中宗皇帝把位于西京城西南角风景如画的昆明池赏赐给她做嫁妆。这昆明池，向来就是长安城里百姓春游踏青的去处，同时也是周遭不少百姓捕鱼赖以生存的所在，武后时期就有几次动议，要辟昆明池为皇家别苑，都因为大臣反对而作罢了。中宗皇帝知道其中的原委，所以这次倒是拂了女儿的意，说是要赏她一亿缗钱，没有应允赏她昆明池的请求。 哪知道这个安乐公主并没如此罢休，而是仗着中宗皇帝的宠爱，居然私自拟好了一道诏书，缠着她的父皇闭上了眼睛，在她拟好的诏书上加盖了玉玺，将这件事情变成了既成事实。 女儿如此胡闹，自己这位万乘之尊的中宗皇帝居然笑着就承认了这份诏书。圣旨出了这大明宫，长安县的差役们便开始驱赶百姓，这才有了李璐看到的那一幕…… “朝纲不正，国之不幸啊。”半天之后，李隆基才抚着座椅扶手，愤然地说道。 李隆基的这番话一出，整个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尹从法师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李隆基是皇室贵胃，身份显贵，他可以说这样的话。但是尹从法师他们就不同了，同样的话要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今上乃龙脉帝胄，励精图治重创大唐中兴盛世，正如殿下所言，今日国事，败就败在朝堂之上的这些大臣手里！君是明君，奈何臣无贤臣啊！”见李隆基这时候说的话有点过了，李璐却倒管不了自己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先替临淄王岔开了话题再说。俗话说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在这个时候替临淄王解了围，李璐相信这份救主之情李隆基是会记得的。 从另一方面讲，李璐说这些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玄都观的情况他心里很清楚，尹从法师等人肯定不敢得罪了李隆基。就是自己今天说了对宗楚客不利的话语，从道门发展的角度上，他们也不会将自己出卖出去，毕竟今天李隆基对自己很看中，而且就从目前的情况看，道门还指望着自己这个西华法师的高徒光大道门，肯定不会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李隆基刚才话一出口就知道有点失态，毕竟当着众人面公然抨击朝廷，说起来他确实有点不小心了。这时候见李璐巧妙地将矛头转移到了朝臣身上，李隆基也乘机点头道：“重振大唐盛世雄风，须得众人一心啊。” 说完这话，李隆基又很有深意地看了李璐一眼，目光中传递了很多信息。一是表示了对李璐的感激之情，二是也在提醒着李璐，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要再深入下去了。 李璐哪里还不知道李隆基的意思，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冲着半天没有发话的尹从法师说道：“今日太上玄元皇帝显圣，我辈身为道门中人，能亲睹此况，实乃生平第一幸事。” 李璐的这话分明就是给尹从法师在递话，李隆基对于玄都观和道门的意义，尹从法师应该比自己更清楚。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新道士，匡扶道门暂时还不是他李璐的责任，所以也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来。他之前所做的那些，都是为好抱紧了李隆基的这根大腿，好让自己在唐朝活得更滋润点。 也就是看着尹从法师这老道对自己还不错，李璐才给他递个话儿，让他在李隆基面前表现一下，毕竟今天这位玄都观的观主才是主人，老将自己推在前面也不是个事儿。 “李道友所言甚是，太上玄元皇帝显圣，实乃我道门第一幸事，贫道适才已经和诸位师兄商议过了，要将今日显圣之事昭告天下道门。一月之后的太上玄元皇帝圣诞，遍邀天下道门齐聚我玄都观，共庆圣诞，届时还要恭请临淄王主持圣诞仪式。”这尹从法师脑子显然也不笨，自然懂得如何投李隆基之所好。 不过这番话刚一说出来，李璐就敏锐地感觉到有点不合时宜，李隆基日后能成了大唐的中兴之主，见识自然不浅。现在的这个局势，他来玄都观进香估计背后都有人在嚼舌头了，十有八九不会同意再参加什么老子圣诞。 果不其然，听完尹从法师的话之后，李隆基先是微微一笑，接着便开口说道：“观主好意小王心领了，不过正如观主刚才所言，这太上玄元皇帝显圣之事，乃是道门第一幸事，圣诞这样的仪式，还是由道门高人主持为好，本王何德何能，若主持这样的仪式，恐怕会贻笑大方。” 李隆基的婉拒有点出乎尹从法师的预料，他刚想还说些什么，却不料李隆基已经站起身来：“多谢观主款待，隆基今日实不虚此行，尤其是和李道友一番论道，隆基受益匪浅。今日时辰已经不早，隆基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叨扰了，他日若有机会，还请李道友过府做客。” 李璐赶忙也还了一揖，口中说了几声“一定一定”，并没有给临淄王准确的答复。 尹从法师等人见李隆基要走，也赶忙起身起来相送，主持太上玄元皇帝圣诞的事情，却绝口再不敢提了。 众人簇拥着李隆基来带观门，就在要上马离开之前，李隆基突然转头对尹从法师说道：“观主所言太上玄元皇帝圣诞之事，本王鼎力支持，午后便差人送来三万缗钱，权当是仪式的筹办之资吧。” 说完之后不待尹从法师等人回话，便跨上那宝驹照夜白，带上随从扬长而去了，丢下了尹从法师等人在那里，老半天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