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三节 德川幕府灭亡
.“下雨了啊” 看着外面的大雨。庞宁有些发呆,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铺天盖地的大雨笼在了关东平原的南面,把不远处的民居和水田全部蒙在了雨幕里。雨水从瓦片上漏了下来,渐渐把屋檐下面的木墙全部打湿。 院子里有一个大池子,池子中间有个小岛,用一个拱桥和池子外面的陆地相连。硕大密集的雨点在园池里打出了无数涟漪,在木桥上打出了无数的水花,水沫。那些水沫溅进了屋檐下,沾湿了庞宁的厚底丝绸鞋子。 院子外面,江户湾的码头上满眼的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那淅淅沥沥的大雨,在整个天地间静静地下着。 庞宁盘腿坐在屋檐下面,庭院旁边,高出地面的木头走廊上。 这里是江户码头,这个院子是码头最高处的一座小城堡里面的。如今已经是九月初,庞宁的舰队已经开到了江户湾。在几百门火炮的轰炸下,庞宁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这个小码头。这个码头边的日式小城堡,现在是庞宁的前线指挥部。 德川幕府为了石见银山一战倾尽了全力,留守江户城的,只有一万兵力。庞宁这边,随船队到达江户码头的。有四千水兵和两千先锋军。在大量火炮的支援下,这些武器精良的兵力显然可以直接攻打一万兵力的江户城。但庞宁并没有那么做,庞宁留在了码头上,等待从陆路过来的秦明韬。 看着茫茫雨幕,庞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点失神。 木门突然被推开了,赵如出现在木门外面。南海国的“大公子”显然很不喜欢被大雨淋湿的感觉,愤愤把身上的蓑笠扔给了门外的侍卫,一把将湿漉漉的鞋子拖了下来。 “师父,东王已经走过名古屋了。那个津藩藤堂家不但表示臣服,还派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随东王过来,说要一起进攻江户。加上这两千人的话,现在往江户这边赶过来向我们效忠的日本地方军,已经有一万人了。”看了看自己在木地板上的湿漉漉脚印,赵如咧嘴骂道, “这些不要脸的倭寇,翻脸比翻书还快。” 庞宁听到赵如的报告,并没有回头。看着外面的雨幕,他只是 点了点头。 赵如看了看庞宁,凑了过来,盘腿坐在庞宁的旁边。 “师父,东王这一路过来,沿路上一大堆诸侯都使劲向东王表示效忠,但听说他都没答复啊。刚才有船从名古屋过来,说东王派人用快马把那些效忠信全部送到我这里来了,明天就能送到。” 庞宁愣了愣,转头看着赵如。那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眼睛里。此时带着nongnong的失望。 赵如看着师父的表情,没有说话。 庞宁想了好久,脸上突然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近乎发呆的看着那一院子的雨点。那种脸色,是一种极度失望,失望得以至于毫无办法的表情。庞宁那种神色,让赵如有些诧异。 原先在五源谷时候,师父每天琢磨的都是怎么沾花惹草,怎么和昌化城里的公子们吟诗作对,有时候遇上麻烦,师父时不时会lou出这种失望和无奈的神色。但自从在南海杀进杀出做海盗,在嵌山港,在澎湖和郑芝龙血战,一次次从血泊里撞出来后,赵如已经很久没看到师父脸上有这种表情了。 赵如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好。 “辽东有那么好么?”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庞宁转头看了看赵如,说道,“日本有一千多万人,以秦明韬的兵力和谋略,我们再配合他。可以逼迫那些地方领主向他交税。不需要多,一个人若能收半两的人头税上来,一年就是五百万两。秦明韬若是留在日本,可以用这么多银子练很多兵。” 见赵如没有说话,失望的庞宁似乎很不高兴,大声说道,“不对吗?他喜欢搞水利,我们帮他!” 见师父的样子,赵如赶紧点了点头。 庞宁看着赵如的表情,渐渐有些恼怒,压迫性地大声说道,“日本的水很多,关东平原到处都是小河。把水利修起来,我们有船!可以从两广移民强运一千万汉人过来,到时候都是他的子民!石见银山,还有全日本的关税,这些财富,到时候都是他的。比辽东多多了,对不对?” 赵如有些受不了庞宁的威压,把身子一缩,讨好地点了点头。 庞宁看着赵如的表情,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这些话,和赵如说有什么用?转头看向庭院里,庞宁停住了话。 好久,庞宁才转口说道, “若是东王愿意留在这里打理日本,南海国的日本贸易会更顺利。那些日本领主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kao一时的威势统治他们,终究不可kao。东王若是能留在日本。对我们,对改水军,都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见师父把那种恐怖的威压撤掉了,赵如才舒了口气。 把缩起来的脑袋伸了出来,赵如静静地坐在旁边,和庞宁一起看着庭院里的雨。 好久,赵如才说道, “师父和四王一起白手起家,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南海国现在蒸蒸日上,但是对比敌人来说越强,大家就走得越散。师父,你这么想把东王留在孤悬海外的日本,是不想看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吧?” 穿越者虽然开明,但有些话,却是禁区。整个南海国,也就赵如敢在庞宁面前说。赵如看了看庞宁的脸色,鼓起勇气大胆说道, “师父所图不多,有几个海岛有一生富贵,师父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师父,他们和你不一样啊。” ※※※ 天守阁里,德川家光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在和増上寺的僧侣说着什么。一幅极其豪华雄壮。面积巨大的金色屏风安放在房间的中间。那屏风上用夸张的手法,绘制了日本京都的繁华景象。巍峨壮阔的大小建筑,成百上千的各色人物,被金笔画就的无数金云衬得光彩夺目。 这样一幅屏风摆在屋子正中间,把整个天守阁映得璀璨生光。 在此时的江户城中,这样的屏风着实有些刺眼。 一声火炮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德川将军面前的僧侣愣了一下,停住了话语。显然,在码头驻扎了几天的南海人开了进来,开始攻城了。那个僧侣非常不习惯这种战争氛围,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外面。 看了好久。僧侣才转过头来,惊慌地看向德川家光。但安坐他面前的德川将军,却一动也没有动。看到德川将军那平静如水的面庞,僧侣愣了愣,慢慢回过神来。想了想,他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勉强拾起了话题。
“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但和尚刚说了一句,又被炮火声打断。城堡外面,越来越多的炮声响起,在城堡的附近炸响。紧闭的纸门后面,匆匆忙忙的武士脚步声响起,往城下跑去。很快,城堡外围的防御阵地“三丸”里,德川家的火炮也开始勉强还击。巨大的轰隆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增上寺的和尚吞了口口水,再也说不下去了 德川家光依旧是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前的和尚,他默念着刚才的那一句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看了看身边那华丽非凡的金色屏风,德川家光淡然说道,“当年谦信公皈依佛门,不偏不倚不畏生死,以宁静之心屹立血腥的战国,以至于天下无敌。即便是横扫天下的织田信长,也不得不把这世间独有的屏风,送给谦信公以示讨好。” “谦信公之心境,实乃我辈楷模。其辞世前所说的,‘四十九年一杯酒,一期荣华一场梦”大概和你所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一个意思吧?” 在这最后的时刻,德川家光似乎有了很多领悟。 但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和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了身,他把身子转向了那紧闭着木门。 看到将军转身。和尚如蒙大赦,急急跑了下去。 几个小姓走了上来,把屏风撤了下去。他们从下面抬了一个刀架上来,在刀架上摆上了长短两把武士刀。然后他们推动对面那些纸门。纸门推开,一个巨大的议事厅出现在木门的后面。议事厅的地板上,此时已经跪满了德川家的家臣。显然,这些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几十个俯伏在地上的黑色脑袋壳,让议事厅里的气氛无比压抑。 看着这些跟随德川家直到最后的人们,德川家光吸了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自恃定力非凡,但走到今天这最后一刻,他依旧无法淡然处之。 好久,他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 “现在的情况,各家想来也知道了。加贺藩前田家倒向了南海人,派出了三千兵力正向江户赶来,要参加江户的围攻。佐竹家和上杉家联手攻击酒井家的领地。昨天快马来报,酒井大人的庄内城已经被攻陷了。伊达家那边,据说已经写信向南海人表示臣服,愿意出兵包围江户。所谓死守住江户城的念头,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几十年前,各家跟随我德川家,转战日本,立下功勋无数。正是因为各家的跟随,德川家的幕府才能建立。但一朝之间,天下尽失。” “德川家走到今日之困境,所有错误决定,都是我一人造成。与跟随德川的各家无关。” “今日,我让诸君过来,是要诸君的见证下,结束我的生命。愿以剖腹这种方式,使得诸位能够原谅,我之失策对各家所造成的灾难。” 议事厅里,几十个黑乎乎的脑袋俯伏在地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德川家的天下,将和我的生命一起,结束在江户的天守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