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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节 争锋狮子山

    吕策一回头,见当年那十二个少年里年纪最小的赵班一跃而起,几步冲到虎字旗一个想开溜的彪形大汉身后。那大汉见旗总追过来,甩手想挥开赵班的阻拦。但赵班跟着吕策练了五年,如今自然有一番身手。赵班个子不高,身上却精悍得很,左手掐住那汉子的手臂,一脚踢在了膝盖窝子里。那汉子关节一软跌倒下来,大叫一声在地上一滚,还没爬起来,赵班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班把逃兵押到了吕策面前,那逃兵逃跑不成,哪里还有个爷们样,只把头磕个不停,夹着眼泪鼻涕求饶道,“头领爷饶命啊,这么多官兵,打不过的呀,我们还是逃山里去吧!头领爷!这是造反呀!”山上乱石嶙峋,那汉子没几下就把额头上磕出血来。这汉子平日里仗着身体高大,训练时候颇是勇敢,单论格斗在新兵里可以排进前十,也算是先锋营的一把好手,在营里有些声望。此时被官军吓得屁滚尿流,四周其他先锋营士兵看在眼里,不禁都有些耸动。

    吕策从鼻子里哼了道气,扫视了一圈山头众人。先锋营原来只有三十多老兵,去年两百个新招的汉子,入营练了不过半年,吕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新兵临战畏缩!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见这逃兵一闹,其他士兵纷纷有些动摇,吕策心中恼火,喝道,“山前堡一失,五源谷就是孤城,如何守得住?”

    四周军士虽然听不懂吕策这番谋划,但从吕策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明白了吕头领这一战的决心!眼见漫山遍野的敌人越来越近,已经在一里开外,吕策又怒又急,面目狰狞地喝道,“此处有进无退,不服调令者,杀无赦!”

    头领发令,赵班毫不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一刀砍下了那逃兵的脑袋,鲜血顿时就像失控的烟花一样从没了脑袋的脖子上喷了出来,溅得四周几个人一身血红。无头的身子挥舞双臂往前跑了一步,噗通倒在了地上。被砍下来的脑袋顺着山势往旁边滚了十来米,一时居然还未死透,睁眼张嘴想说着什么,奈何喉咙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发不出声音。吓得那些新兵见了鬼一样躲避。吕策一把抓起那个头颅,翻身上马,喝道,“炮手准备射击,其余人等上马!但有后退者,便如此贼。”

    平时和兵卒打成一片的头领变成了吃人恶魔,日日一起相处的战友就这样成了一具尸体,百余人一时被吕策的凶煞震住,哪里还敢有二心?三十多个炮手最快速度冲到了炮位上,四个旗总算了算方位角度,各自负责三门炮的瞄准。这种臼炮的造炮材料,是五人穿越时候那部桑塔纳的车架子。后来史班磨坏了不知道多少把勾刀,好不容易在炮壁上拉出了膛线,现在使用铅制锥形弹,仰射射程在六七百米,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奇器。

    吕策见前面的官兵已经行到一里远处,喝令,“赵源!给他一炮!”赵源一声“得令”,便点燃了手下臼炮,嘭一声巨响,一阵烟雾弥漫开来,把赵德附近团团盖住。那颗榴弹呼啸着往大明官兵那边飞去,落在最前面一批骑兵的左边十几米。炮弹落地又滚了几圈,没伤到人马,倒是惊得前面几匹马扬蹄乱撞。

    吕策眯着眼睛看了看落点,喝令,“调整角度,瞄准敌军中前段!”没过几秒吕策又喝道,“开炮齐射!”一阵震耳轰鸣声下,十一发炮弹齐齐飞向前面的官道,这次只有三发打偏,八发钻进了密集的明军队列里,中前段的几百明军被高度滚动的实心弹搅得乱成一团,立马就有五六十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吕策站在山上看到这幕,心下大喜过望,只盼明军乱掉阵脚。但后面似乎很快有命令传过来,前面的混乱稍稍平息下来,密集的队列四下散开。山下的十几个哨兵似乎一下子从梦游中惊醒,拍马往山上冲过来。但刚爬了十几米,就被山上的钢弩压制住,五、六个哨兵丢了性命,其余的只躲在石头树木后面,哪里爬得上去?

    吕策让炮兵又射了两轮,山底下的明军又被炸死五六十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支五、六百人的旗军部队从中段跑出来,朝先锋营所在的左山上逼近。吕策见敌人未乱,大感失望,骂了句狗-娘-养的,让炮手调整了角度,只往这分兵过来的小部队头上招呼炮弹。但这小部队队形拉得很开,十二发炮弹不过打伤了二三十人,打了一轮,这小部队已经开始往山上爬。这臼炮没法朝下打,这样一来就没有了什么用。

    这个狮子山左山并不陡峭,从山脚到上面不过四、五十余米高,大概有两三百米山路。明军分队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害怕山上火力,士兵们猫着腰各自远远散开,单兵间隔都在两三米,哪里还有什么队形,只仗着人多,乱哄哄一片像一群蚂蚁一样涌上来。山上的先锋营此次出击每人都配有马匹,吕策见此时情况,只觉得正是冲锋的最佳时机。

    山上都是先锋营两百多战士里选出来的精锐。吕策环视一圈,声嘶力竭地喝道,“战机当前!兄弟们跟我冲下去杀一阵,有怕死的没有?”不管是赵源几个,还是郭甘这样的新军,平日里都是受尽了吕策的恩,拿着比别人多的银子,享受着比百姓高的地位,连抢老婆吕策都帮做主,哪个不对吕策感恩戴德?此时被头领气概感染,纷纷叫嚷着,

    “怕死的是畜生!!”

    “我这条命就是头领的!”

    “咱爹妈就在港里,老子跟当官的拼了!”

    吕策见士气振作,哈哈大笑了一声,叫道,“好,没给我丢脸!杀一个,赏二十两银子!密集阵型,跟着我冲!”说完两腿一夹,鞭子往马屁股上重重一扬,胯下高头白马像离弦之箭当头冲了下去。赵源几个哇哇大叫赶紧跟在后面,高举着马刀,口中“杀~~”叫个不停

    主帅身先士卒,先锋营的战士哪个还愿意做孬种?血只往脑袋上涌,个个扬着刀唿哨着跟了上来,杀声喊成了一片。八十匹人马突然像一阵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山顶斜斜冲了下来,下面那些散成一片的散兵那里顶得住。这种冲击力下,也不管那八十几个先锋营里面多少人练了好几年,多少人又只练了半年了,只要撞上这阵冲锋浪潮的明军散兵,便像被潮水淹没的小鱼小虾。胆子大的,还有作鸟兽散的念头。那些没种的,胆子也吓破了,就像碰到老虎的兔子,只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等待着必死的命运,只和那阵潮水一个照面,瞬时就被淹没在铁蹄钢刀的洪流里。

    吕策一路杀下来,当真是混身的血一眼的红,突然见着前面有个着铠的军官,稍稍转了个向拍马一刀砍了过去。那军官倒是机警,地上一个筋斗翻躲开,躲了初一却没逃掉十五。赵益正拍马驰骋过来,一声怒喝长刀划了个圈,那军官从左肩到右胸被劈成了两截。

    郭甘马术不好,一直跟在赵益后面,这会见赵益刀下杀了个军官,冒着落马的侧身风险一捞,把那军官血淋淋的上半截抓在了手上。赵益杀了个当官的,马鞭一甩策马冲到了赵源前面,把长刀举到天上去,哈哈笑得像个发了疯的狂战士。

    吕策这次就是来涨气势的,见杀了个军官,当真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心里大喜过望,转身冲赵益大声嘶吼,“你个王八羔子今天带种了!回去给你升到上等差办!”那赵益被吕策夸得嗷嗷乱叫杀气更浓,一个S型变向带着膘字旗三十人转到右侧外围,专拣那些看上去勇悍的下刀。

    那四百明军,一百多人被先锋营骑兵潮携裹杀没了,一百多脚快的撒腿就跑,还有一百多见状不妙,略一呆滞,便也四散跑开。那边明军主力见势不妙,派了一千人的营兵主力掩杀过来。吕策知道刚刚是因为敌人队伍分散,先锋营占着地利密集冲锋才获奇功。抬头见这次过来的队伍持着长枪密集推进,怕硬冲要吃亏。勒转马头,举刀往明军左边一指,嘶吼道,“跟着我!追杀逃兵!”

    赵源几个跟在后面得了令,叫吼着把命令往后传,郭甘等十几个队长也颇是积极,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命令,在后面叫得嗓子都哑了。八十多骑兵在掩杀过来的明军百米外转了个大圈,从官路穿过两边的狮子山,路上又砍下了几十个溃逃的明军,便离明军主力远了。那些杀红了眼的战士有几个不肯走,还要掉头杀回去,吕策扬着刀冲前面又跑到了后面,大声叫嚷着,“撤退!违令者斩!”才总算按压住部队的情绪。众人不再恋战,往山前港奔去!

    回去路上赵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跟在吕策后面,却不知道刚才他阵斩的那个武官,还是个正五品的千户,正是那儋州千户所的世袭千户徐具温。明军参将周天知在中军处指挥,见贼兵小胜退去,气得眼睛发绿。他第一次派出去的那五百人是儋州守备所的旗军cao兵,周天知本以为至少可以牵制住山上火力,待大军合围。不想这些旗军尽如此不堪一击。那儋州千户徐具温初阵就折在了山上,尸首也被敌人掠去。

    吕策刚才下令冲锋前,就让十二个士兵把小臼炮装到空余的马背上,拉着驼炮的马从山后撤退了。战后明军收拢残兵打扫战场,遍寻山上也没找到五源贼人的大炮藏在何处。丢下了两百多具旗军尸体,只杀了三个五源贼人。单论这交换比,真是惨不忍睹。

    监军刘道选立在一边,愁眉苦脸道,“我只听说五源谷贼人刀剑坚利,富甲一方,不料此贼竟还私铸火炮,蓄养骑兵,当真是南海大害。我军小败士气受挫,不如暂且扎营山上,再请援军!”周天知按剑摇了摇头,道,“刘大人,如今琼州西面已无兵可调,若至清澜守御所调扬威左营,来去又是两三个月,督抚大人如何等得及。此番小败,乃儋州所练兵不勤所致,若遇上我扬威营主力,那百名贼孽不足挂齿。今日起我等行军前多加侦探,必不会重蹈此番覆辙。”

    刘道选毕竟只是监军,点了点头,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回头,把五源谷贼人精兵强将夸张一番,又参了一把指挥使周天知行军不慎,报到了王尊德那里。周天知把部队整肃了一番,暂将儋州所残兵交给海南卫一个千户统领。此番终究只是小败,两、三日后,三军士气便基本回复稳定,周天知广派侦骑,日行二十里,小心谨慎往山前港压去。

    为什么周天知如此逞勇好胜不肯求援?这里倒有些名堂。这时已是崇祯二年三月底,去年十二月,王尊德的命令就到了琼州参将府。说起来,发兵五源谷这事,他周天知拖了几个月了,他着实怕再拖要超过总督大人的忍耐极限。

    初得那命令时候,周天知按兵不动,王尊德两个月派人催了三次,把琼州兵备道刘道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月底,周天知好不容易开了拔,带着海南卫旗军cao兵并扬威营前营,加上杂兵役夫两千多人走走停停,到了二月中旬还没过定安县境,比个旅游观光团还要磨蹭。刘道选没什么带兵经验,此番还想依仗周天知破贼获功,随军途中给总督大人汇报为周天知解释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非参将周天知有心抗命,实乃士气不振,怕到时候被五源贼兵吼一声,就要撒腿跑回去!

    那时王尊德无奈,知道扬威营两年饷银未曾实发,料想这是闹饷。琼州府也没有银子给他用,王尊德从广州府市舶司的舶税里抽提了一万二千两,补足了扬威营两年的亏欠饷银,派专船送了过来。周天知这才用饷银犒赏三军,二月底在儋州会师扬威营前营和儋州守御所旗军。

    几支部队平时分散在琼州府各地,十几年也没碰到一起了。周天知务求稳妥,到了儋州征集附近各营寨大小火器五百余件,在儋州合练了半个月。监军刘道选见军心可用大胜在望,又添油加醋把情况给总督府报了上去。几天前周天知又扔了三千两银子下去犒赏诸军,这才便提兵南下。三军单单战兵便有三千,加上各色辅兵杂役四五千,号称万人。

    周天知这次时间也拖了,饷银也闹了,总督动了老底,这仗打不赢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哪里还敢再请援军,只要一鼓作气把五源谷拿下,报凯奏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