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机械和徒弟

    八月中旬收割完第一季稻子，先锋营十二个孩子就被史班征用了八个，作为试制纺织机械的人手。

    对于五源谷现有的轴承，史班不太满意。他手上现在做出来的只有滚柱轴承，效率还是差了些，高转速机器的机械轴部分的摩擦力会让大部分动能损耗掉。轴承是现代机械的共有关节，史班接下来的第一步，就是要做出滚珠轴承来。

    没有现代机械，也没有高质量的钢材，史班做新轴承的办法很没有技术含量：他先用低碳钢铸出一打滚珠，然后用高碳钢工具手工加工，使滚柱光滑圆润。有了滚珠后，他铸了个带滑道凹槽的一个钢环，两个半环。这些圆环半环是滚珠的轨道，里面有固定滚珠位置的钢槽。

    把滚珠放进轨道里，将这些东西组装在一起以后。把两个外环从外面浇些钢水粘在一起，稍微加工下，一个粗糙的滚珠轴承就成了。

    史班在滚珠上涂上了一些猪油做润滑，用了点力一搓，他的第一个滚珠轴承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效果还行。虽然不能跟后世那些转一下就停不下来的合金轴承比，但肯定是满足十七世纪水平的机械要求了。

    终于得到了滚珠轴承，史班心情很好，整整几天脸上都是笑的。但他的小帮手们，却不懂得这个光滑的圈圈有什么意义。跟着史班忙乎了一星期，先锋营的少年见只做出来一个可以转圈圈的钢环，对“科学”的好奇心顿时消磨殆尽，实在是打不起劲。

    大明朝匠户的地位是极低的，孩子们失去了对新鲜玩意的好奇心，哪里还愿意继续学这些手艺。赵德平时最机灵，几个穿越者都喜欢，其余几个小孩便怂恿他直接和史班说。就说要调回吕策那“练武功”，不做这匠户的玩意。

    这天趁史班做得了轴承，心情正好时，赵德便和史班提了出来。

    “史头领，我们做不来这个，还是让我们去做别的吧！”

    史班不太会看人心思，倒没发现孩子们不想干了。听了赵德，史班一时愣住了。脸有点黑。想了想，史班把那轴承抓在手里转了转，跟赵德说，“赵德你过来…这个东西的别看他不起眼，有大用处，做高级的机器全靠它！”

    赵德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说道，“头领，这个太复杂了，我们几个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

    史班被赵德的话顶得七窍生烟，一句话说不下去。但看了看个子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们，史班又实在气不起来。

    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强扭的瓜甜不了，要是自己当年没坚持学冶金，听父母的学法律考公务员在政府里混，估计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开心。

    看了看实验室里一堆乱七八糟得工具，史班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挥了挥手，他便让赵德几个赶紧走。

    赵德知道史班不高兴，不敢做声，头一低赶紧走了出去。赵如是个老实的，跟在后面还说了声，“谢谢史头领！”这才跑了。再后面又跟了几个，头也不回就撒腿跑了，还大声嚷嚷着，“猴子你去哪？一脸炉灰，还不先去河边洗个脸！”

    没想到自己的科学事业这么没吸引力，史班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没走的，恩，还好，还有三个。

    欣慰地拍了拍三个小家伙的肩膀，史班学着以前领导开会时候的样子，给留下来的科学家苗子鼓了鼓气，“你们好好学技术！技术是人类社会的灵魂，你们学好了，自然有成为英雄的那一天！百年之后，回头来看，改变这个世界的只有不断进步的技术！明白吗？”

    “明白了！”

    其中一个叫赵玉的，便问史班，“头领，这东西是我们要做的纺织机器上用的吧？”

    史班点了点头，说，“纺织机器以后迟早要用这样的轴承，但这次我们做的还用不上，轴承这次是用在生产纺织机的工具上。做一个好器具，我们只是前进一小步，我们要做生产器具的器具，这才是一大步，整个人类社会的一大步！”

    那三个小孩哪里听得懂，只是看史班说得激动，使劲点着头，生怕头领不知道自己感同身受。

    史班说要做生产器具的器具，是水力木工锯床和水力木工刨床。

    有了轴承，做这东西当然不是难事，无非是个圆锯子带个水车传动。但是史老板向来要求高，他要求这两个机器要有稳定的功率输出。他在小河边找到个落差比较大的地方，组织改水营修了个专门的水池从小河上游引水。水池下面出水口安装了水轮，用水轮带动锯床和刨床的动力组件。

    史老板又铸了个空心大铁箱带动杠杆，根据水位自动控制水池进水开关，保持水池的水位和水压基本不变。水流速度是水压决定的，水压是水位高度决定的，水位高度不变，水轮的输出功率就基本固定了。

    由于设计很超前，本来简单的两个机器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系统。各个部件都是分别加工制造，然后组合起来试运转。第一次试运转，机器转的又响又慢，不停抖动，刨床根本刨不动木头。史班耐心好，找到噪音大的地方、不稳定的地方，一个个拆下来重新修磨改进，组装起来重新试转。

    这样不停重复检修，忙了两、三天，机器高速转动时候总算不再抖动，也没有明显噪音了。史班找来根桶口粗的树干放上锯床，把树干装上水力拉绳，手工控制着方向往锯刀上推。

    只见一片木屑飞舞，锯床像割豆腐一样把木材切开了。那光滑的锯面白得和纸一样，看得几个留下来的孩子一脸的兴奋。只用了几分钟，史班就削出了一打漂亮的木板。

    史头领又教三个孩子们cao作，把那些孩子们激动得满头是汗，小脸红扑扑。

    刨床调试之后也很好用，史老板亲手刨了个木球，包上厚厚的吉贝棉和布，可以当足球踢。史班的足球技术是不错的，清了块草地出来就带着孩子们玩了起来。

    听到锯床和刨床正式告成，其他四个穿越者都跑过来看。那钢能炼出来就让几个穿越者很满意了，这会见这大明朝荒山野岭的，史班还能搞出中世纪机床，一个个都是赞叹不已。秦明韬第二天就组织改水营过来观摩。

    到那刷刷的轮锯飞快地切开坚硬原木，把那些改水营的汉子个个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说起来，这个锯床对改水营的汉子们不但有震撼效果，更有实际教育意义。要拿到住宅奖赏，需要到达上等民户这个爵位，这不是刚刚入谷的流民们能够短时间达到的。没到拿各类福利的等级，吃饱了穿好了逐渐对一成不变的环境麻木起来。

    工作时候越来越懈怠，平时也散漫起来，让秦明韬很不爽。

    利用锯床刨床功成的时机，秦明韬趁机做起政治思想工作。秦明韬强调，五源谷前途一片光明！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他严厉训斥了平时工作中的消极怠工行为，威胁要对个别没点名的后进员工延后晋升时间。

    锯床的实物摆在眼前，仿佛就是五源谷辉煌前程的象征，特别有说服力。秦明韬这时说的一番话，训得改水营的汉子个个站得笔直，纷纷表示要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新的大生产当中去。

    给改水团介绍参观完了，史班和三个少年还得继续忙活后面的机器。史班要做的纺织机械主要是轧花机，改进的珍妮纺纱机和装配飞梭使用水力的织布机。

    轧花机最简单，做个布满了铁制尖钉的滚筒，滚筒外围做个铁丝筛网，把棉籽放进筛网后面。滚筒滚动时尖钉穿过铁丝筛网，到轧花机入料口抓住棉绒，将其跟棉籽分开。第二个滚筒上布满了短而硬的毛，将第一个滚筒上的棉绒刷下来，运到轧花机另一端的出口。依靠高效率的锯床和刨床，史班三天就做好了四台轧花机。

    珍妮纺纱机的结构史班也记得清楚，但为了使用水力并适合纺吉贝棉，史班对珍妮纺纱机重新设计改造。但这东西书上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也颇多讲究，特别是结构还有改动。

    实际上，史班试验制作了好多次，一直到十一月底，才成功纺出细致均匀的棉线。而织布机的制作，就真正考验了史班一把。史班基本上是仿照18世纪英国飞梭手工织机制作的，虽然几年前一时兴起详细研究过这些古老的织机，无奈时间间隔太久了，一些细节史班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楚。

    做纺织机器这事是史班自己提出来的，前面一整套东西做出来，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认输。便只带着赵玉三个半大少年，一天天坐在那些失败的样机面前苦苦思索，不断试验。

    说起来，全程参于织布机发明过程的三个少年，对这个机器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大半年都跟着史班进行科学实践，他们的技术机械制造水平，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

    世事最怕有心人，天启五年的三月中旬，史老板总算成功了。水力组件带动的机器前，织布机织出了一寸寸细密雪白的棉布。

    随着赵玉的cao作，那白布一段段不停地从织布机里拱出来，比一般的织工快得多。三个少年一个个乐开了花，满脸兴奋地看着留着满脸胡子的史老板。

    史班心中长长舒了口气，摸了摸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棉布，又摸了摸赵玉笑得正欢的脑袋，淡淡地说，“今天我做个主，你们三人研发有功，都升到中等差办。”又板起脸接着说，“莫太得意，帮你们升级，是因为后面难题太多，怕把你们几个给愁坏了，先冲一下喜。”

    三个少年都是经历过坎坷的，哪里听不明白，眼泪就要流出来，纷纷跪下来要给史班磕头。赵玉跪在地上大声说，“师傅受徒儿一拜！”，其余两个听到，也跟着喊了起来。

    史班不习惯这场面，赶紧要扶起他们。赵玉以为史班不肯收他，顿时急了，跪在地上大声说，“今天师傅不认我们做徒弟，我们就在这里把头磕破。”

    史班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境，顿时也愣住在那里。其实他也喜欢赵玉几个干事有恒心，能静得下心来，便一个个受了礼，算是收了徒弟。

    史班实在听不惯师父师父的叫法，又吩咐他们不要叫他师傅，叫他史老师。赵玉性格最是倔强，以为史班嫌他手艺不精，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徒弟。他又想师傅技艺高超，收真的“徒弟”怕没有那么容易，当下决心定要把手艺学好，做出点什么给师傅看看。

    另外两个却没想得那么多，只想着这徒弟比起帮随，身份上亲近了。史班肯受他们磕头，以后在这五源谷前途便大不一般，心里欢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