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川水煮

    忘川河边，彼岸花开，花开一地的赤红，如血般妖艳美丽。

    忘川河畔，彼岸花丛，有一女子披散头发，着一袭白衣，不苟言笑，只知日日給彼岸花锄草，其实本无草可锄，但在女子的眼里却满岸是草，锄了又生，生了又锄，永远锄不完，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这忘川河畔除却日夜游神唯有那女子与孟婆相伴，然日夜游神太过忙碌，孟婆唯有与那女子唠嗑唠嗑。

    大多时候都是孟婆在说，女子只负责听，偶尔会问孟婆关于三生石的事，每到此时，孟婆都是笑着说：“我老婆子熬的孟婆汤可让步入轮回门的人忘记前生，而那三生石上却是记载着他们的前世今生，即使失了记忆，前生的缘到底是无法彻底抹去。”

    女子再次追问：“那三生石可是记载着所有人的前世今生？”她在这里活了几百年，甚至更久，然她没有投胎，不曾踏入轮回门，亦不曾饮下孟婆汤，更未曾上过奈何桥，却是没有记忆，只知日复一日的守在忘川河畔，彼岸花丛片刻不歇的锄草。

    孟婆笑而不语，良久才道：“百年了，你在这彼岸花丛已经锄了近百年，还不肯放弃吗？”

    “这里全都是草，我还没有处理干净。”女子并不知孟婆这话何意，便坦然回答。

    孟婆轻叹一口气，便回到望乡台，继续煮孟婆汤，而女子仍旧不停歇的锄草，在这近百年的时光里，女子看过太多转生之人，听过太多的人说不愿忘记前生缘分，不愿饮下孟婆汤，可最终还是将这一杯孟婆汤饮下，等到下一次轮回，人们所述的又是另一个故事，挂念的又是另一个人，女子听的多了，便觉得世人不过如此，情亦长不过一世，纵使前生说的再好，一旦步入轮回，前生的缘终究与他们再无干系，然她却是忽略了这世间有的人，有些情，孟婆汤是无法让之遗忘。

    又过了百年，女子终不用守在忘川河畔为彼岸花锄草，而是成了忘川河的守护者，她这才知晓彼岸花丛原来是无草可锄。经过百年的时光，女子亦从原本的沉默寡言到如今的妙语连珠，与孟婆及日夜游神的关系日益融洽。

    每日孟婆都会同她讲走过奈何桥的一些男男女女的前世今生，孟婆讲的很真实，女子便是信了。

    “阿婆，您从未去过三生石边，不曾去探过他们的前世今生，您是如何知道的呢？”女子颇为好奇的问。

    孟婆盛一碗孟婆汤递给行人，道：“阳间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就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或喜，或悲，或痛，或恨，或愁，或爱。老婆子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自然而然的便知晓他们的前尘往事。”

    在忘川河畔待了这么久，女子如今才知晓，孟婆汤一直都是用眼泪煎熬而成，亦是今日才知晓，原来除了三生石，孟婆亦会知晓人的前世今生。

    “阿婆，那您可知晓我的前生？”女子满怀期待的问孟婆，她用那双干净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婆，眼底满是期许，只盼着孟婆能道出个所以然来，然孟婆只是叹气，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孟婆既是不愿说，女子便也不再追问。

    又过了几日，有一姑娘踏入望乡台，看见孟婆，不待孟婆給盛她一碗孟婆汤，姑娘突然很轻的问：“鬼差大人，以前是不是有个男子来过这里，那他有没有告诉您，他不会饮下这碗孟婆汤，不想忘记我，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人对不对？”孟婆点点头。姑娘心疼非常，哽咽道：“那为何他回来却不肯认我。”孟婆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们很相爱，我很欣赏，只是这答案却不是我这个买汤水的老婆子能说的清。”

    “这样吧，待到答案来临那一刻，我答应让你亲眼看看，只是这之前你无法转世，需留在这里与我等闲散人士相伴，你可愿意？”

    姑娘没有片刻犹豫的说：“我愿意，若不亲眼看见答案，我便无法放下对他的爱，即便转世投胎，定会心痛一世，孤独终老。”于是这姑娘便被孟婆安排给彼岸花锄草，姑娘日复一日的锄草，未曾停歇，此番情形在女子看来是何等熟悉。只是姑娘锄草却是有原因，而女子锄草却是没有原因，仿佛只是为了锄草而锄草，或者说，本是有原因，有执念，却因年岁太久而被慢慢淡忘？

    女子这般想着，她努力的想要自己记起些许记忆，哪怕只一点儿也好，只可惜，并没有，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锄草时。

    若干年后，孟婆把姑娘带到轮回门前，说：“你且站在这儿，不要说话，你等了多年的人，今日便要来了。”姑娘丝毫不掩激动的心情，她向孟婆道谢却是连话都说的不流畅，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紧张的站在那里等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他终于走过来了，原来他染上了恶疾，没有治好，三十出头，便死去。他走到她和孟婆面前，孟婆盛一碗孟婆汤递给他，他没有一丝犹豫，接过孟婆汤便欲饮下，姑娘急红了双眼，道：“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男子看了她一眼，眼底平静，而后把手中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接着踏入轮回门。

    姑娘看着男子的身影，只觉心疼的厉害，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的落下。

    孟婆看着泪眼朦胧的姑娘，说：“爱情是什么？誓言又是什么？不过一碗忘川水煮罢了，你且饮下吧，前生的缘分，他既已忘记，你又何苦存有执念，饮下这碗孟婆汤，踏入轮回门，有今生，没来世，从此便是海角天涯，两不相欠。”

    女子目睹这一切，她不知道当时那姑娘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饮下那碗忘川水煮，只记得姑娘饮下孟婆汤后，眼神却并未同他人般空灵澄澈，姑娘的眼底仍旧隐藏着浅淡的哀色，姑娘上了奈何桥，过了三生石踏入轮回门。

    许是出于同情，亦或许只是纯粹好奇，女子突然问孟婆：“阿婆，您说饮下孟婆汤的人真的就此将前生的缘忘得一干二净？”尽管平日里女子见得大多是忘记前尘往事的人，而女子亦相信孟婆汤真的有此功效，但方才那姑娘对爱情的痴缠，开始让女子的心动摇，女子开始相信这世间有些人，有些情不管轮回几次，不管饮下几次忘川水煮，都不会忘记。

    “老婆子在这忘川河畔煮了千年的汤水，痴男怨女见过不少，至于饮下这孟婆汤能不能记得前世缘分不是谁能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