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赵宇(六)开始
要说到在战场上最荒唐的事,莫过于听到一个人放肆的笑声,那阵笑声盖过了厮杀与各种惨叫声,满带着鄙夷与嘲弄,发出这阵笑声的张宝,看到原本该被他锤碎脑袋的赵宇,眼下却抱着脑袋缩在地上,他的双腿不断蹬着地面,躯干不断颤抖着,被大锤划过的肩部,衣服碎裂同血rou混杂在一起,模糊一片。 “逞英雄?活不到最后,没资格做这些!”张宝对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赵宇啐了一口唾沫,高举大锤的他,并没有发现赵宇的异样,现在的张宝只是急着趁着赵宇眼睛还没有完全合拢,让赵宇看着他对已经毫无还手的卢晓婉做最后一击。 就在张宝高高举起大锤的那一刻,东里兄弟,宗员,以及所有望向张宝方向的人,都以为自己瞎了,因为他们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虽然黑暗的边缘依然游光四散,但众人视线聚焦的地方,却已然乌黑一片。 一团游动着的黑暗,在这场战斗之后,东里彻是这样给赵宇形容的。那团游动着的黑暗,从包裹着张宝,卢晓婉两人,逐渐在火光中凝缩为一个人形,一个披着长发,额头上扎着亮黄色丝带的人形。 东里兰脚步未停,因为在场者只有他们兄弟两明白,赵宇为什么会在拦着张宝时突然抱头倒地,在那怪人吸引了其他人注意力时,东里兰蹿到了赵宇身边,用力掰开了赵宇的嘴,从地上拾起一截带着泥沙的木枝放在了他齿关中,赵宇眼白上翻,木枝在他牙齿巨大的力道下几乎碎裂了开来,其痛苦程度,可见一斑。当他在距离那个由烟尘幻化而成的人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时,东里兰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这恐惧让东里兰喉咙收紧,难以呼吸,甚至连腿脚,都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移动。 这也许是东里兰这辈子看到最怪异的人了,他的双颊似龟裂土地,即便静立在那里,仍不断有一片片面皮飘落下来,四周跳动的火光映射到那人脸上,居然照不出面皮脱落后剩下的皮肤,只有无数大大小小无尽的黑暗,存在于那张难以想象的脸上,那人注意到东里兰的视线,回望去,那满是黑色的瞳孔中透出的怨气和冰冷,似已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怪人周围散发出的黑烟环绕在张宝的大锤周围,看似轻柔无力,却让张宝准备砸下的动作僵持在那里,而卢晓婉的命,也似被那黑烟轻轻地托着,脆弱不堪。怪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几块死灰色的面皮随之剥落飘下,张宝完全与刚才气势汹汹的他判若两人,收回了高举的大锤,那乖巧模样如同一只见到了主人的家犬。 那黑衣人在赵宇身旁蹲了下来,完全无视一旁东里兰的存在,似乎在那对看似无尽无底的黑暗眼眶中,东里兄弟不过是两只毫不起眼的老鼠,他的声音,犹如从十八层地狱之下反射来的嚎叫,空洞,悲凉,形似遥远却真切地响在耳侧。 “还不是时候!” 东里兰不知道黑衣怪人这句话是对谁说,身旁赵宇绷紧的脖子暴出一根根青筋,嘴里的树枝已经碎裂,伴随着被赵宇牙齿紧咬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但东里兰知道,赵宇听得见黑衣人的话,因为东里兰隐约能听见从那碎裂的树枝声中,混杂着赵宇愤怒地疑问“为!什!么!” 黑衣人嘴唇又微微动了动,这一次,东里兰如何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身旁的赵宇在听到些什么后稍许平静了下来,而他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愤怒转变为其他东里兰难以明了的状态。 怪人站了起来,一部分黑烟缠绕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卢晓婉,如一只黑色巨蟒般将她整个托起,悬浮在了空中,东里兰想要去拉,但身体依旧不听大脑的使唤,几乎是在同时,东里彻硕大的身躯突然显现,他单手举着大盾击向黑影,用另一手准备将悬浮着的卢晓婉拉回来,黑影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一阵巨大的力量便击碎了东里彻的门板大盾,将这体型足有三人之大的巨汉扫飞了出去,幸得落地时有几个张宝亲卫垫背,才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而那几个被东里彻垫在身下的亲卫,却已经被压得散了骨架,晕死过去。 东里彻从地上坐了起来,愣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那将自己击飞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一阵热乎乎和着血腥味的液体从喉咙中喷涌而出,想要再去抢回卢晓婉,已经不太可能。
自打从常山跟随赵宇出发,这是头一次东里彻感到无所适从,尤其是那黑烟裹挟着卢晓婉以及张宝消失在众人头顶上方时,虽然耳边清水城士兵的喊叫声越来越大,虽然这场战斗输赢已定,但那种挥之不去的失败感却如刚才那阵黑烟一般笼罩在了东里两兄弟,宗员,公孙瓒,以及每一个看到卢晓婉如何被带走的战士们心头。 半个时辰后,清水城内欢声雷动,百姓不清楚城墙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一次战斗将会是整场内乱逆转的开始,他们唯一能够确认地是,这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终于在这一晚划上了一个句号,喜极而泣的哭声让城内的情绪变得既简单,又复杂,只有在城内西南角的官邸,没有融入整个城市死里逃生的喜悦情绪中去。 因为这官邸主人的女儿,正是卢晓婉。 “我们不该离他们这么远。”东里彻站在门外,看着屋内卢植端坐在还未苏醒的赵宇身边,有些抱怨似地对东里兰说着,宗员和公孙瓒带队去追击奔逃的黄巾军扩大战果,而卢植在听闻自己女儿被黑烟掳走的消息后,至今未发一言,或许是这种举动,又或是那黑烟怪人仍残留在东里彻心中的恐惧,让从未远离赵宇的东里彻感到极为不安。 “眼下能放弃功名待在这里的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东里兰靠在门旁,眼皮如灌铅般沉重,到现在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雪影落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啄者他的头发,那个屋子里的老人在今晚获悉发生的一切后,将围剿黄巾残部的指挥权交给了宗员和公孙瓒,一言不发地待在昏迷的赵宇身边,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战斗结束了,他为什么还紧抓着手里的剑!”东里彻提醒自己的弟弟,眼睛却没有离开卢植,他不会允许那柄剑在毫无防备能力的赵宇身边出鞘。 “因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东里兰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因为他看到,屋里的赵宇,终于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