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赵云（八）
常山的清晨，李艾站在常山外的山坡上，看着暖金色的晨光洒满常山城内外，一阵酒气从他背后传来，土龙伯那满身酒气总是比声音更快的让人知道他的到来。 “九子的警惕心最近越发敏锐了”土龙伯就那么盘腿席地坐在了李艾的身边，两人身后，九个黑衣人看似零落地分散在山坡上，但彼此之间却有着着近似的距离，那是同守同攻的最佳阵势。 “如果没有这身酒气，这常山城就愈发陌生了”李艾依旧背手站在那里，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犀利。 “那两兄弟不会有事，倒是小杏子，需要我老头子去雒阳找找”土龙伯明白李艾在想什么，亲手处置了白饶后，李艾不像从前的李艾了，此时此刻站在这坡上，定是想起了十年前常山大火的夜里。 “子靖我很放心，倒是子龙，那孩子从小爱哭，打猎哭，训练哭，吃药也会哭，饶儿和子靖能独自打猎回来时，他还只是跟在死去的小鹿后面哭，我曾经认为，这孩子大抵就是这样了，懦弱，胆怯，只能随波逐流，难以控制自己的未来” 土龙伯喝了口酒，没有说话，因为十年前，他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直到十年前的那天夜里，我躺在那里，失血过多的我几近昏迷，让我没睡去的原因居然是平日里最讨厌的子龙哭声，还记得那个紧抓住我的手，只有六岁的小子突然刹住了哭声，对我说了一句话” “对了，记得那小子之后就再没哭过，他说了什么？”土龙伯突然记起来，十年前的那个黑夜，对常山城所有的墨者来说，都是生命中的一次转折。 ~~~~ 药碾峡的坡口处，一阵雨点般的棍风和舞成一面墙似的锁链让吕布压力骤减，他被胖子亥硬扯着回到了坡上休息，安排了车轮战术的寅必须让吕布退回来休息，更让寅紧张的是，坡口处，最前排原本一脸惊恐的狼兵，凶相再次露出，因为他们的面前，比吕布身型小一圈的赵云拿着没有枪头的长棍正在对着他们，赵云的身旁，更为干瘦矮小的申正是那面锁链墙的始作俑者，这种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武器对尝惯了鲜血的狼兵来说，无异于最露骨的侮辱。坡道上那条由狼兵组成的巨型虫子像张开了一张长满了弯刀牙齿的大口，而赵云和干猴子申，正是他们的开胃小菜。 “没有枪头？”申瞥了一眼赵云的长枪，心中的疑问并没有说出，此时的他也没有空闲说出，从袖口窜出的八条锁链像八条毒蛇，分毫不差的袭向狼兵的面部，这种需要精准计算的技艺不能被其他事务分心，两个刚刚被他弹瞎的狼兵倒地后，后方的狼兵就这么踩着他们的身体朝申和赵云涌来。 冲在最前的一名狼兵张着大嘴面色狰狞地砍向赵云，赵云身后的申甚至能看到那狼兵嘴中残缺发黑的烂牙，刹那间，一支利箭穿透了这狼兵的面颊，让他为数不多的烂牙和着鲜血崩飞了出来，箭来的方向，乌丫的身影隐没在巨石之后，她身旁的箭，只余下了十二支。 棍风起，张开大口要吞噬赵云的狼兵们才发现，他们的想法太过天真，面前的少年，用的是棍，却使用是枪的招数，狼兵更不会知道，那是赵云将他父亲与李艾在草原上刺杀搏命结合起来的招数，动作简单快速却收效甚大，他手中的长棍如同长蛇吐信，每出击一次，必然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只是让狼兵们更为惊讶的发现，那棍子的目标，不是自己身上的致命位置，而是他们握着弯刀的手腕与藏在牛皮靴下的脚趾。 眨眼的功夫，十几柄弯刀当啷啷掉在地上，而赵云的棍子总是停在这些丢掉武器的狼兵鼻子尖处，这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让前排丢掉武器的狼兵从血与杀戮的狂暴状态冷静下来，代价却是发现了由他们已经变形鲜血模糊的手部传来的剧痛，残了一只手的他们有些发懵，紧紧用后背顶着后方想要踩着他们尸体涌上前的同伴，不知道眼前棍法超出想象的少年到底想要怎样。 “不要手下留情，会害死自己”在申看来，赵云的问题很清楚却无意义，申站在赵云的侧面身后，终于得空警告赵云，他的锁链与赵云的长棍搭配相当顺畅，几个被断了腕子的狼兵被申用锁链抽下了坡面，但申清楚，噬血才是狼兵的本性，多一分仁慈，就多一分危险。 “这何止是一千人，该死！” 刚朝坡下倒下一锅滚水，将几个狼兵被烫得哇哇乱叫的柳虞抽回探出的身体，吮吸着被锅子烫伤的手指，坡下不断有狼兵射出的箭从她身边飞过，其中一支，还擦伤了她的面颊，刚才朝下撇的一眼，柳虞就明白了，不仅拿走狼兵的金银财宝是可不能了，就连自己的小命，都未必能保住。 柳虞又微微探出了头，狼兵们的攻势迟缓了下来，似乎有一只不知名的野兽，快速地在狼兵群众穿梭，而那些狼兵对这野兽相当的惧怕，柳虞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脸色骤寒。 “现在就逃，立刻，马上！”柳虞对身旁包扎伤口的亥与寅叫道，伴随着她恐惧尖利的声音，脸色转变灰暗有如死尸一般。 寅顺着柳虞看去的方向，明白了她这样恐惧的原因。 “骨鹫！”寅大声警告赵云和申的时候，已经太晚，那身形巨大的“野兽”将挡在队伍最前排的十几个狼兵一并拨下了坡去，而坡上其他的狼兵见到这被称作“骨鹫”的怪人，畏惧的退远了一些。 寅的脑中，闪过关于这怪物在草原上流传最广的传说，一个有着上千人的鲜卑部落，因为与拓跋耶不和，竟在一夜之间被他派去的两名骨鹫清剿的干干净净，连婴儿也未能幸免，从那以后，北方草原上停止婴儿啼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说出骨鹫这两个字。 赵云和申两人听到警告的一瞬间，申瘦小的身形已经被他几根锁链连同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飞到了空中，将锁链同申一并甩飞的“骨鹫”，已经握住赵云的长棍一端，伴着长棍寸寸碎裂的声音，贴到了赵云面前。 申在空中那一瞬，终于看到了寅警告过他们无数次的怪物长相，胸前没有像其他狼兵那样纹着北方黑色的狼头，而是挂了一串由大大小小的牙齿串成的项链，泛着褐红色的身体以及胳膊皮肤外一根根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白色长骨与这骨鹫的血rou嵌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层怪异渗人的骨甲，一个不知是用熊亦或是其他动物头骨做成的头盔将骨鹫的整张脸都遮住，只有在骨盔的原本的眼窝处，能看到两只满是血丝和杀戮欲望的红眼，而此刻这双红眼，没有看向申，而是同那具已经不能成为人形的躯体一同袭向了赵云，而申落下的地方，无数柄弯刀已经指向了他的身躯。 当一截长长的白色牙齿距离在赵云额头中心不到一指长度时，赵云和申都意识到，在怪物眼中，他们已然是两具死尸。 “我错了么？”那一刻，赵云脑中只闪现过这个念头“不要留情，否则会害死自己”申的声音不断在那一刻回响在他脑中。 赵云能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朝下坠的申而去，却已经没时间去看那到底是谁，吕布的长戟已经同乌丫的箭一同袭向了骨鹫，三齿箭只是磕掉了骨鹫头盔的一处角骨，但它为赵云换来了宝贵的一瞬间，倒地，翻滚，躲闪，一截被长戟切断的白骨和下坡处飞溅的鲜血同时飞在了空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坡上的所有人有如万针穿心，他们料想过会有死亡的结局，却没曾想到这过程让坡上的每个人都感到万念俱灰。 “是我的错吧！如果没有卸去枪头，如果我狠下心来！”赵云念着，用旁人难以听到的声音念着。 柳虞已经忘记了去将煮沸的沸水倒下，她趴在峡谷的边缘，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那一刻，亥抓住了申的锁链，用尽力气将他甩回了坡上，而无法再借力的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入了下方的刀山之中。 “混账！混账！”赵云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在骂自己，还是坡下的那些狼兵，此时的他，只感到一阵冰凉从心底升起，不知这是天空突然飘雪变冷，还是亥尸骨未寒的怨念，自己的心脏，似乎被冰冻着，停止了跳动。 鲜血和杀戮地刺激让惧怕骨鹫的狼兵们重新兴奋了起来，他们嚎叫着，往已经没有冰面的坡口出奔涌，骨鹫与吕布长戟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但那身怪异的骨甲却没有吕布料想的受到更多的破坏。 弓箭已经射尽的寅手持两柄短刀冲坡口冲了过去，但他心中明白，坡，守不住了。 寒冷，莫名的寒冷从挡住狼兵群的寅和吕布身后而来，而朝坡口奔来的乌丫，慢慢地止住了脚步，眼前的景象，让她终于知道了，阿夜家的小屋外，那些狼兵为什么是那样的死状。 ~~~~~~ “我说，那孩子在那天说了些什么？”与此同时，常山城外，土龙伯站起身来，他很感兴趣赵云到底说了什么话，让李艾十年都未曾忘却。 “虽然那时失血过多，身体冰凉，但那孩子的手，居然更为寒冷，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子龙的眼泪都结成了冰霜，他看着常山城的火光，轻声说‘永远留在黑暗中，或许就没这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