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赵云(二)
天色已暗,酒肆的后方,多了四座新坟,从帮忙掩埋到进了酒肆一个时辰后,屋内的五个人都没有任何言语,外面大作的狂风和酒肆内摇曳的烛光更加让气氛压抑不堪,赵云,乌丫和女斥候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想要知道那瘦高人最后那句话背后的故事,只是老人不断在擦拭着一件黑色瓷瓶,没有回应三人疑问的意思。 “王伯有什么打算?”女斥候终于忍不住开口,赵云和乌丫不明白女斥候所说的打算代表什么 “那群疯子指定目标后不会立刻动手,而是像猫一般玩弄猎物,让被他们盯上的人完全被恐惧笼罩,在所有希望都覆灭前,他们才会从某个方向突然出现,将猎物一击毙命,那四个贼曹,定是之前被警告后才会那么紧张,但终究没有逃脱被杀死的命运,已经被他发现藏身处,王伯还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但那个人不是王伯的儿子么?”乌丫这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她惊诧道 “人就和屋外的树木一样,越向往顶端的阳光,根部就越扎向黑暗地下”王伯终于开口,一边说着,一边将瓶口对着火光,让光芒照进瓶底“这是我在太学学习时一位夫子曾告诉过我的话” 哑巴老板娘似乎在劝阻老人不要说话,但老人摆手手示意没有大碍 “所有的一切,都起因于那年八月”王伯停顿了一下 “那是老朽这辈子见过雨量最大的一个月,也是在任司空掌管水利土木的老朽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一个月,时值麦子成熟待收获时,不断的大雨不仅让白渠水位暴涨,更有一处堰塞湖直接威胁着下游有八万人的临潼,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堤泄洪。”赵云乌丫不禁惊讶,藏身在这密林之中,看似寻常百姓的人,居然是当年的三公之一。 “南岸有民三百七十八户两千一十二人,北岸四百十三户两千两千两百四十九人,两岸的人丁数量,至今还印在我脑中” “南堤还是北堤,那时的我,必须做出选择”王伯用左手按了按太阳xue,显然这段往事对他来说不止是一段回忆而已,哑巴老板娘握住老人的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王伯抬头看了看她,微笑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感情,只在表情的交流下就显露无疑。 王伯点点头示意无碍“一心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我,曾经单纯的以为,自己的努力会让天下所有人的生活都越来越好,倒在路上的,永远是那些有过罪孽的人,但直到让我选择破堤的那刻起,才明白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上奏朝廷,那时候的洪水,已经渐渐漫过了河堤,生死原来是连接在一起,选择了北岸的生,则必然导致了南岸两千一十二人的死” 女斥候有些不屑于老人的矛盾和痛苦“王伯为什么不想想被你救下的北岸的人呢,他们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吧,牺牲少数人,而挽救多数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有妻儿姐妹,兄弟父母,在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或许不会这么想吧”赵云想起了自己兄妹三人的遭遇和十年前的大火,对于无妄的失去亲人,恐怕对任何一个生者都有着无限的痛苦 王伯点点头“如果说那是天灾,继而的人祸更难以预料,幸存下来的南岸死者的兄弟,孩子,由悲转怒,他们无法找到做出破堤决定的老朽,更认为这是北岸的人们贿赂后才会做出的决定,大水后的一旬之中,三个村庄的二十八户近两百多家庭的老少被愤怒的南岸人杀伤杀死” 乌丫听着生气,砸在酒案上的拳头让女斥候的酒水都洒了出去“将怒气发泄到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们身上,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活该他们被水淹” 王伯摇头“这曾经是我一度的想法,但到今天还是会因为有过这样的想法而后怕,做官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政治的野心而闻名于天下?又或是成就事业而光宗耀祖?如果我将这些人的死亡当做理所应当而心安理得,那与收受贿赂渎职杀人的官员又有什么区别” 女斥候撇了撇嘴“除了名利,还能有什么?”赵云不悦的看了看她,对老人问道“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王伯为灯中又添了一些油,混进的一滴水珠让灯油发出了微小的爆裂声。 “北岸灭门事件一再发酵,朝中与我不和的大臣借机上奏,说我治水不力,收受贿赂”老人的手捏着瓷瓶突然裂了开来,显然,他对这种污蔑名誉的指控极为愤怒,碎裂的瓷瓶扎伤了他的手,一旁的哑巴老板娘忙着帮他剔除手上的碎片并包扎起来。 “心灰意冷的我原以为诈死避世能够就此结束这种非议,但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因我而起的矛头都指向了无辜的家人,尤其是那个孩子,他右手手背上的胎记形状我永远记得,从我诈死之后,家境破落,更是让这个孩子也遭受了本不该由他承担的重负,现在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未见,原来他加入了猎命人”王伯停顿了一下。 “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无论他们对我做什么,都是我应得的惩罚”王伯说的凄惨,而这话对赵云三人震动更大,这种杀人诛心的惩罚带给王伯的痛苦让人难以想象。
“他们?”听王伯这话,乌丫不禁追问,难道说那个身形诡异的人还有好几个? “没人知道猎命人有多少人,这两年流寇增多,他们也随即出现,带着白色面具,背负几乎于身高同长的细剑,号称专替上天惩戒有罪之人,被他们盯上的人,从没有逃脱过的例子,天下越是混乱,这种所谓的侠客就越是层出不穷”女斥候的语气,对这种人相当不屑。 “‘所谓的’是什么意思”赵云对女斥候的用词相当不满,从小到大,他和乌丫在常山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侠义精神,自然会对女斥候这话心生烦感。 女斥候一愣,随即笑的花枝乱颤,连手中的米酒都洒到了矮桌上“对了,我忘了常山还有一班穷酸小子靠这画墙大饼赖以生存呢” 笑声骤停,女斥候突然正色起来,这种表情的迅速转换让乌丫和赵云还是难以接受“有神明在天,有国家律法和道义在中,有鬼怪窥视在下,这种打着侠义幌子的人无非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又与那些南岸的暴徒和号称黄天当立的黄巾贼们有什么区别,除了想在这乱世中捞一杯羹,别无其他” 女斥候的话这一次让哑巴老板娘也不高兴了,不断的打着手势,神色十分愤怒,王伯握住哑巴老板娘的手,没有说话,只能微微闭眼。 女斥候似乎早就习惯了人们的回应,仍面不改色,直到酒肆屋后的一种奇怪的呜呜声和石块碰撞的声音,让她的笑容僵硬了下来,屋内的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在一瞬间停止,所有人都知道,声音来的方向,是那四个贼曹被掩埋的坟包所在的位置,而酒肆周围,也只有那四个坟包上,有赵云三人专门去其他地方捡来堆好的一些石块,突然,屋后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就连风雪吹拂门缝的声音都完全停止了下来,但每个人都有种预感,今夜,包括那四个被掩埋的贼曹,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