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杏子（一）
襄阳城外，黄家湾一间草庐旁，一个头戴蓝灰色方巾的老人正仰望北方的星空，他的手中，紧攥着一块写满了小字的绢布，一颗硕大的流星划过星空，长久不灭的光痕似乎要将天空劈成两半，这一切，都让老人心神不宁。 “黄伯要出山了么？”背后这突然的问题，将这个被称作黄伯的老人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他转过身去，眼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小丫头，正瞪着满是稚气的大眼睛看自己。 “呵呵，小杏子为何这么说？”每当黄伯看到眼前的小杏子，总会想起十年前自己老友的样子，平时在学徒前构建起的严厉形象，总会在这个小丫头前土崩瓦解。 “送信的那只乌鸦对我说的”小杏子的话让老人感到有些不解 “又胡说了，乌鸦怎能与人对话” “要验证徒儿的话是真假还不简单，将你手中的绢布展开，与我看看是否与乌鸦所说是同样的意思” 老人怎会不知她的把戏，心里感叹这个徒弟天赋资质太好，前一阵让三十八个徒弟以七天为期各自做一任意装置的功课，这小杏子在第三天便做好了个木质小猫，能跑动和跳跃，远看和真猫毫无两样，再经过几年训练，其手艺技能已能与自己所制成的木兽相媲美，与这孩子木法技能同样优秀的，是她对自己和妻子是百般的孝顺贴心，他不曾一次的想过，对于膝下无子的他们，如果小杏子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快去休息，明天教你制木人磨墨之法” “好的，好的”小杏子飞也似的奔里屋去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黄伯心里苦笑道，这种方式对小杏子最为有用，但是自己能力有限，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拿这丫头没辙了。 小杏子猜的没错，老人手中的绢布上，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矩尺图形，那是墨家矩子才能使用的图样，这是从常山发往各地的墨者召集令，自十年前从矩子赵苏怀里接过小杏子后，带着半数墨匠离开常山，隐居这黄家湾，只以为是权宜之计，没曾想过文武双全的矩子从此天人相隔，而自己带着小杏子和其他墨匠在这里与世隔绝一待就是十年。 这矩子令发于十五天之前，冀州又是这乱世的风暴核心，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太多未知的状况，让老人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在草屋背后，小杏子拿着一个小包裹背靠着墙壁，早就自己研习出木人磨墨之法的她暗自默默朝草屋方向深鞠了一躬道“师父师娘，谢谢你们，小杏子帮过哥哥们，就会回来”说完便跨入早已经停放在河边的小船，她亲手制作又经黄伯调试的那只木猫奔奔跳跳的跟随她一并上了船，在无尽的黑夜中，小杏子划船的声音很快被水流声覆盖。 乘船两个时辰左右到达河对岸的一个港口，再一路步行去雒阳，运气好的话混进马贩子的马队，在去往乌丸地盘的途中必然会经过常山乌木林，这是小杏子从黄伯绘制的地图上规划好的路线，记事儿以来最远只到达过黄家湾外十里的她，此刻满是不安与欣喜，不安的是自己的前方如这漆黑一片的河岸一样不知未来，而欣喜的是她终于可以走出黄家湾，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船程，小船已经从支流进入汉江，空中的北极星不停的在闪烁着，指引着小杏子的方向。 想到两个哥哥看到自己凭借一己之力到达常山的神态，小杏子一边吃着中午省下的葱花饼，一边得意的哼起了最爱的童谣，那葱花饼是她师母特意为自己做的，也是小杏子最爱吃的东西，虽然只是稻米粉拌以萝卜，再添上葱花这种简单的材料，但仍能带给小杏子幸福的满足感，木猫有些不解的看着主人，它哪里会清楚小杏子此刻心中的幸福心情，正待要靠着小杏子卧下，突然，木猫竖起耳朵，跑到了船头，身体笔直的冲着前方，对于亲手制造它小杏子来说，这种姿势，只意味着一件事。 危险的临近。 月光之下的河面上，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逼近，小杏子忙着举起手中用镂空竹片做成的油灯左右摇摆了一下，这是夜航船只唯一避险的方式，河面并没有雾气，即便是在繁星漫天的夜里，这样微弱的灯光信号依然显眼，但对面而来的黑影却没有半点反应，让小杏子感到恐惧的是，那黑影正在自己小船的航道上，除了赶紧划桨变向，别无他法，此时的水流已经不比黄家湾旁的支流，湍急而汹涌，顺流而下的小船正在以小杏子不愿意的速度接近那个黑影。 手忙脚乱的小杏子此刻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在这种声音响了十七下时，黑影与小船终于碰擦到了一起，但并没有造成如小杏子预料般猛烈的撞击，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竹灯举高，小杏子再次屏住了呼吸，借着灯光，小杏子才看清这河面上的黑影是艘破烂不堪的大船，船侧的旗帜只剩下几块碎布，早已经看不出字号，船的侧面不断有不知名的粘稠液体流下，小杏子想要伸手去摸摸看那黏糊糊流动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被身旁的木猫扑开了手臂，被它吓了一跳的小杏子蹲下正要调教调教这个不听话的木兽，一截长矛突然从她头顶划过，落下的发丝飘进了竹灯，一股难闻的毛发味随之而出。 “食物！”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与发髻被削的小杏子被吓着浑身一个激灵，仰面紧贴在小船上，木猫窜到了船边，弓起了脊背，已经飘过身边的大船上，那喊叫着食物的黑影显然错过了攻击小杏子的最佳时刻，只能愤怒的拍着船身泄愤，随着那拍船声渐渐远离，小杏子已经吊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脏又恢复了原位，但她的脸却突然被木猫的后腿蹬了一下，只是她这朝着右面一侧头的瞬间，小船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不断的摇晃，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她，左脸一阵冰凉，一根长矛戳在了小船的底部，看矛尾的方向，定是那大船上的黑影不甘心而朝竹灯的方向掷出，只是短短一刻，木猫已经救了自己两次，小杏子忙吹熄了竹灯，免得那黑影再丢什么要命的东西过来。 “那黑影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是鬼吗？”小杏子躺在那里，小声的对身旁的木猫说着，但木兽终究是木兽，即便是结合了黄伯和小杏子两代匠人的智慧，也难以回答连小杏子也不知道的问题，它蹭了蹭小杏子的面庞，站在了船边，但调整过的站姿又让小杏子心中收紧，那木猫弓起的脊背，难道说危险并未远离？ 转身跪坐在小船上的小杏子，终于在漫天的星光下，知道了木猫为什么会保持警惕的姿态，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努力的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这种努力，却无法停止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抖的身体。 尸体，无数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河道，他们轻轻的碰撞着小船，让小船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停止，愣在那里的小杏子看清了那一张张已经被泡肿失去本来面目的惨白面庞，无意于去探究这些尸体从哪里来，又是些什么人，因为此刻，一个更让她感到无望和惊悚的问题正在她湿了的鞋子处慢慢扩张开来，那柄被大船上黑影丢掷过来的长矛，穿透了小船，咕咕的河水正从那矛头位置不断的涌入进来。 小杏子脑中划过黄伯对她所说的话，黄家湾外面的世界，她永远也不会想看到，如今却一语成谶，小杏子抱紧了自己的包裹，那里有几卷自己珍爱的书籍，爱书成痴的她可不能让这些书籍被破坏了，一旁的木猫躁动的在船上穿梭来去，却也找不到救助主人的方法，只能看着小船慢慢下沉，救命声终于响起，但回应小杏子的，只有不断流动的河水，与一望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