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失东隅
贺刺史在越州的府邸，并没有在刺史官衙的后院。刺史夫人喜欢穿城而过的兰溪清流，更爱清流上穿梭往来的各色木船。尤其每当清早晨雾蒸腾，一艘艘小船从白雾中悄然出现，又悄然隐没于白雾之中，或者每当江南飘洒烟雨，河岸两边的街道上、跨河而过的拱桥头，总有各色的油纸伞或隐或现，仿佛水墨画卷一般。或因不耐河东狮吼，或者是心中疼爱妻子，总之贺刺史很是花费了一笔钱财，买下了兰溪畔的这座三进带花园的大宅。 秦毅现在就身处这座大宅的后花园的水榭之上。水榭木板搭就，伸出在水面上。贺刺史和秦毅凭案相对而坐，两个婢女在一旁忙着烹煮香茗。 “秦毅感谢使君抬爱，使君使人相邀品评书帖，但不知书帖何在？” 秦毅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跟贺刺史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啊，哦，除了斗瓷会上在相王面前帮他跟那个王明府说了两句好话，那么这贺刺史今儿个是准备感谢自己？那怎么茗粥都灌了一肚子，估计晚饭都不用吃了，还没见他‘意思意思’、‘花差花差’？ 贺刺史心里比他还着急：不是说好了一旦梳妆打扮完毕，就派婢女来暗示吗，怎么还不来！抬头往通往内宅的满月门洞一瞥眼，豁然发现一个婢女在门洞那儿正冲自己点头，心中登时松了口气，佯装方才想起，一拍脑门道： “嘿，看某这记性！跟三郎相谈甚欢，居然倒把正事给忘记了。”冲旁边婢女道： “去取书帖来某与三郎一同赏鉴。千万小心些，莫要污损了！” 不多时，一个盛装少女捧着一个木托盘施施然来到了水榭，看向秦毅面目含羞，先半福了一礼，然后行到案几边将木托盘放在案上。 少女长得还不错，一身粉绿素白小碎花的短襦开口很低，露出小半雪白的****；同色的长裙，裙角点缀着一圈的雀翎；藕臂上搭绕着尺许宽的白色暗纹的长纱巾，大红色缀着花鸟纹样的披襟拖曳在身后。一身装扮浓淡相宜，再加上少女肌肤或隐或漏，倒确实是有些诱人。 只可惜这位刺史的侄女今天注定了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白费劲儿了，这秦毅现在脑子里除了谢清仪，再隐隐的不时有一个陈月娇冒出来，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任你再是美若天仙，在他眼里的意义也跟萧老二那般军汉没多大区别。更何况卫夫人的书帖就在眼前，更是令他心痒难耐，急于一饱眼福。这卫夫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的书法老师啊！前世里作为一个中国古文学爱好者，对这位才女可是神往钦佩的很呢。 于是乎秦毅对人家姑娘的秋波根本就没注意，眼巴巴的目光就盯着那托盘上一副古旧的卷轴。 贺刺史看这样子，心中就是一沉，失望地叹息一声，无奈打开了卷轴。秦毅已经急不可耐的凑上去仔细观摩起来。 “这是《急就章》？这居然是《急就章》！”见贺刺史点头，秦毅心中激动难以抑制。这是卫夫人奉敕所书，其字已经由扁平字形转变为长方形，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去隶已远，说明当时楷书已经成熟而普遍。 “怪不得宋陈思《书小史》引唐人书评，说她的书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看来的确不是过誉之词。”秦毅看着字帖心中叹服，对旁边刺史侄女侍奉香茗也只是伸手取来就饮，奉上香帕也是拿来就擦手，根本连眼神都没看上一眼。 几次三番下来，贺刺史的侄女终于受不了这般无视了。对女子而言这等无视简直等同于羞辱，这让平日里习惯了逢迎奉承，众星捧月的女孩儿如何还能受得了！ 忍着怒火，向二人施了一礼接着就起身，不顾刺史猛打眼色转身就走。转出圆月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秦三郎依旧趴在案几上头都没抬，气的跺了跺脚愤而离去。 等秦毅终于过足了瘾抬满足的起头来，就见对面贺刺史一脸的苦相，美貌简直都拧成了疙瘩了。秦毅很是奇怪，自己又不会要他的字帖，怎么他这幅样子？ 心中一动：难不成不是为了字帖，而是另有其他事情？ “使君为何愁眉不展，莫不是有什么不虞之事？” 贺刺史眼见联姻的意图落空，秦三郎显然看不上自家侄女，这可如何是好！猛听得秦毅发问，连忙支吾道： “唔……哦，是……是昨日收到慈溪的文书，是说桑树虫患难以抑制，恐来年丝绣之庸难以足量收取，哎！这已经是第五个上报此类情形的县衙公文了。某心中忧虑，倒是怠慢了三郎……” “哦？使君心忧小民农桑之事，令人感佩。但不知详情如何，或许秦毅能解使君忧患也未可知。即便不能，说说总归无碍，不知道可否告知？” 吴越之地盛产丝绸，每年上交朝廷的租税丝绸沾了很大的分量。可这一两年来虫患日渐严重，桑树萎靡桑叶枯卷，丝绸产量自然连年下降。贺刺史这是情急之下，一张口就把这一两年来困扰吴越的头等难题脱口说了出来。 这下听秦毅这么一说，联想到秦三郎种种神奇之处，心中不禁一动：他能制宝瓷，能练府军，能著《三字经》、《基础算术》、创‘拼音’法，那说不定也能解这桑虫之患呢？ 这么一想，贺刺史就一扫方才的郁闷，转而变得兴奋起来。这要是真能解决了桑虫之患，那得是多大的政绩啊！ 要知道桑虫之患不仅仅困扰自己这越州一地，大唐天下但凡有桑树的地方就少不了受其祸害，这些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要说能根绝，但求能有所抑制，那就等于救活了无数桑农织户，挽救了多少朝廷庸赋！ 心中热切的贺刺史当下振奋精神，将这桑树虫患的情形仔细的跟秦毅解说了一边，连那虫子小时候什么样，怎么分辨公母都讲的清清楚楚。等解说完了，贺刺史就眼巴巴的看着秦逸，巴望着这位神奇少年能神光再现。 就看这秦三郎听完了闭着双眼老神在在的盘坐着，半晌了睁开双眼，伸手端起案几上的瓷杯凑到唇边饮啜一口再放回去。贺刺史的心跟着秦三郎的动作忽上忽下的难受之极。 秦毅抬眼看着贺刺史充满希翼的目光，微笑着说道： “嗯，这种虫患，能治。” “哈！”贺刺史只感觉自己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听见秦三郎开了口，而且一开口，果然就是自己期盼中的答案，这一下顿时激动了！ 他……他果然有解决之道！某就知道，某就知道！ 秦家三郎，怎么可能解决不了？ 对别人是千难万难的事，但到了秦三郎这里，还不是举手之劳？ 贺刺史的脸庞又泛起红光了。三郎说能治，那就等于这天大的政绩妥妥的落进了自己的腰包里了！ 当然，上奏的时候，这份功劳起码得有一半得分给秦毅，但那又如何？秦毅连同整个秦家都是在我越州的治下！其他州府的刺史们，你们没那福气，治下没有秦三郎啊！哈哈！ 方才因为联姻的无疾而终所带来的郁闷已经一扫而空，这就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吧！ 贺刺史所描述的，秦毅一听就明白了，那是江浙一带最常见的桑螟虫害。对这种虫害的防治后世可是有着一整套的简单易行的办法。其实不外乎五个方面： 其一、消灭越冬幼虫、降低虫口基数。这有几种方法，如集中清理枯叶枯枝进行焚烧处理；石灰水刷涂树根树身，使幼虫无法进入其中越冬，填塞桑树枝干缝隙，使越冬幼虫无法出来成长；蚕沙集中处理堆肥；及时清扫蚕室幼虫等等。 其二、诱杀。常利用成虫趋光性用灯火诱杀；束草诱使成虫集中排卵集中杀灭等。 其三、保护天敌。主要是保护各种蜂类。 其四、捏杀幼虫。要经常巡视桑树，发现枯卷的的桑叶及时处理。 其五、药剂灭杀。夏秋时可用蒜汁或姜汁按比例兑水稀释喷淋桑树。 这是救民利民的事情，秦毅自然不会藏私。当即让人取来笔墨，写下了详细的桑虫防治纪要。贺刺史如同捧着圣旨一般，满心激动，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其中记述浅白易懂，方法也是极其容易简单，不禁问了一句： “三郎，就这样做，就能治得住这桑虫之害？” 秦毅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 “根治灭绝秦毅不敢妄言。但这种桑虫之害，十去其九却可保证。” 近五十岁的贺刺史闻言，以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蹦了起来，双手死死捂着那几页纪要，瞪着眼睛大声道： “甚么！……”明天中午一更，晚上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