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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明白

    过了半晌,众人终于放松平复了下来,可以正常的交流了。

    秦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同大名鼎鼎的山阴谢家美娇娘谢清仪的初次见面,是这么一个场景,暗叹自己点儿背还没交保险费。这三言两语间,秦毅的心就像是一盆燃得正旺的炉火,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姓谢,江东五大家其中之一的谢家!

    那不正是自己即将面对的群狼其中的一只吗?这是仇人啊!或者说即将是仇人,说不定一个月之后大家就你死我活,刺刀见红了,还谈个屁的恋爱,泡个屁的神仙jiejie啊!

    再说了,人家是世家,数百年前晋朝谢安谢石那会儿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族了,姓望不绝,传承至今。自己一个小小的秦家子,祖上都是泥腿子,田舍汉,现在自己依旧是一个无名小卒,田垄布衣,想跟人大小姐谈个恋爱,双宿双飞……我靠,你脑子没发烧吧!

    前车之鉴,想想梁山伯自不量力的想要泡人家阿英,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就算最后变成俩蛾子,那也得祝英台敢往坟堆里跳啊!咱要来这么一出,估摸往上跳的妞没有,最多有条野狗往长满杂草的坟根抬抬腿撒泡尿……

    秦毅心底祭奠着这世的初恋,还是个一见钟情,可惜了,总共持续不到半个时辰就夭折了。再看谢清仪时,不免就冰冷了许多。

    其实这也不能怨秦毅反应过度。要知道他自打在大唐朝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无奈地接手了这么件破事。刚松快没几天呢,就在今天,两个时辰之前,在萧升全的刻意诱导下又挨了当头一棒。整个秦氏家族的兴衰,秦家上上下下的存亡,就这么劈头盖脸毫无准备地压到了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背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几乎就要窒息!

    因此现在的秦毅,对这些个世家大族那是满心怨念,视若仇寇。

    不过还是那句话,输人不输阵!咱不能弱了气势,要谈什么,怎么谈,划下道来!

    谢清仪反应稍好一些也好不到哪儿去。

    眼前的这个风仪俊朗谈吐不俗的小郎君,和几天前的兰亭会上众人传笑,袁家袁承祖口中的那个庸才蠢物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更何况就方才还亲耳听他片刻间接连两首绝美的好诗,比之七步成诗的曹子建犹有过之!

    谢清仪只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了。

    她哪儿知道自己在少年心里的地位,此刻正像失足坠入深涧的可怜小山羊一样,急速下降,从神仙jiejie瞬间沦落到了阶级敌人的范畴。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他为何突然间不苟言笑起来,却也没过多去想。

    一番交谈下来,秦毅都不仅要为这少女而惊叹了:春秋论语、魏晋辞章信手拈来,大唐时事、四夷风物随口道出。

    这……这也太牛了吧!不是说古代的女性都是深宅内院作女红、学学持家,相夫教子什么的,无才便是德的么?怎地这位倒好像读了万卷书,行过万里路一般?心中叹道果然不愧是煌煌大唐,怪不得千年之后依旧令得无数人魂牵梦萦,遥思神往,连个丫头片子都这么厉害!

    心里嘀咕这应该不是普遍现象吧?要不然这大唐的男儿们可就有些不大妙了,跟这种等级小娘子们你来我往侃侃而谈,可真不是一间容易的事,更遑论再要让她们心生钦佩之意,爱慕之情,那简直是S级的难度!

    这厮此刻已经入了魔障,疑邻盗斧,陷入了另一个极端:你想干嘛?想看咱升斗小民出丑,在你们这些大族世家面前膜拜?做梦!

    抹了一把冷汗。幸好,咱是有神格的,咱是身负着万千有着穿越愿望的筒子们的无尽期盼、无穷念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美娇娘见了就腿软发嗲打哆嗦的————

    穿、越、者!

    放马过来!你个小娘皮要谈什么~!要不,咱这样……

    谢小娘子,你看这天高地阔,白云苍狗,你我谈一谈人生?……不谈?

    那么你再看!

    这秋山鸣蝉,层林尽染,咱俩谈一谈理想?……也不谈理想?

    那么你要谈什么!……要谈圣人论著?这太没情调了吧?……还要谈四海风物?这有些浪费光阴呀?……

    ……

    行!谈就谈,难不倒咱!镇不住你?真不信了还!

    ……

    “方才无意间听闻郎君言,欲设一名为扫盲班的小学堂,让整个秦家庄左近所有少年进学?”

    “嗯,怎么了!”

    “郎君果然仁厚。然而曹魏何晏曾言: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郎君用心虽好,却有违先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意。可见郎君还是稍欠考虑了……”

    “自以为是!孔人的话你与何晏都理解错了!”

    “甚么?你……!”

    “孔子本意并非是不必让民知晓为什么这么做,反而,是应该让他们知晓。

    此言当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知算术,不识文字,不知礼仪,自然是‘民尚不可’,某‘使知之’有何不妥。”

    “……!”

    谢清仪再一次地凌乱了。原来这话还可以这样断句!还可以这样理解!而且细细思之,居然十分有道理!……谢清仪有些对自己于以往引以自傲的学识产生了怀疑,顺带着觉得那先贤大家何晏,似乎也不大靠谱。

    …………………………

    “听闻在极西之地的荴菻国疆域极广。不信道尊,也不信佛祖,而是信一个被钉在架子上的一个叫什么…………”

    “耶稣!”

    “啊,对,正是这个姓耶的可怜人儿。不过听闻其自家因为教义不同起了龌龊,信的叫什么……”

    “东正教!另一方信的叫天主教!经常闹,还没彻底翻脸!现在搁置争议,正忙着应对大食的战刀呢。”

    “……!”

    谢清仪不得不对这位郎君所知之广而震惊了。

    …………………………

    “听海客言,曾在大海之中遭遇风暴迷航,船也吹到了一座大岛上,那大岛常喷出水柱,高於百丈,后来修好了船离开,回头却见那岛在游动,却原始竟然是传说中的鲲!”

    “听他胡扯,笨!海中最大的叫鲸,最长不过十来丈,龙涎香就是它肠子里的东西。”

    “龙涎香?奴知道,那是天家才配使用的。原来龙涎香竟然是这种大鱼身上取来的?”

    “孤陋寡闻!它虽然游******,但却不是鱼,需要经常浮出水面喘气儿的。远海中经常能看到它们浮出水面,鼻孔朝上呼吸,呼气时就喷出高高的水柱,就是那海客说的大岛喷水。”

    “啊?……”

    谢清仪几乎有些麻木了……这世间,还有郎君你不知道的吗?………………………………

    “……郎君这首诗中满是悲怜之意,劝导节俭之风,尽显郎君仁爱之心。不知其名为何?”

    “悯农。”

    声音冷冰冰。

    “题如其文,果然恰当!如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反倒渐兴奢靡之风!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正是兴礼乐,铸仁心。如今许多官员士子只重礼仪,反倒忘却仁心才是根本。郎君悲悯之意正与先贤人相合,令奴感佩!”

    “自以为是,荒谬!”

    依旧硬邦邦。

    谢清仪心头这个气啊!

    这个死猪头!本姑娘这是在夸你呢,你怎么这般嘴脸言辞!

    心里万分不解,怎地自听到自己是山阴谢家谢清仪之后,这厮就变了脸色,之后就出言不逊,阴阳怪气起来。难道我谢家跟你有仇不成?

    今日自打见到这家伙起,谢清仪就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从从未有过的放松到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从从未有过的开心快乐到迷惑不解,委屈伤心……被这厮弄得无数次转折,心情便如同上巳节时荡着最最高的秋千一般,忽而紧紧收缩,忽而轻松惬意;忽而腾空飞起,忽而疾速下坠。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那两个挎着刀的家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着秦毅,恨不得把这厮给撕了。莫山不甘示弱,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们。

    谢清仪心里不断积蓄着不解和委屈,眼看着就到了临界点了。不知何时开始,眼眸变得有些发红。

    咬着牙道:

    “何解!”

    “空谈仁心,本末倒置。”

    “哼!不知甚么才不是空谈!”

    “利也。”

    “呵呵呵,倒是新鲜。愿闻其详!”一阵带着哭音的冷笑。

    冷笑?

    秦毅就要反唇相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清仪原本粉嫩的俏脸现在有些泛青,紧紧抿着双唇,那双美眸微微泛红,一汪委屈的泪水蓄在眼眶里颤啊颤啊的,随时都可能要滚落下来。

    秦毅一怔,刹那间只觉兴味索然,万般无趣。

    我这儿干嘛呢?跟一小丫头较个什么劲啊!

    人家姑娘一直对自己很和善,和善里透着亲近,我都干了些什么!

    看着那张寒霜俏脸,那使劲抿住的粉唇在倔强地宣誓着主人的坚强,那长而弯曲的睫毛拼命不让泪珠儿滚落。

    秦毅只觉得心头一痛,不禁沉默了下来,一会儿之后哑了声音沉声道:

    “……对不起!”

    谢清仪眼见他面上突然之间收起了那可恨的讥笑和冷冰冰的嘲讽,泛起了一脸心疼的样子道歉,再也控制不住,泪珠儿刹那间扑簌簌滚滚而下,顺着脸庞滑落到衣襟上。

    “为什么?”

    秦毅知道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道歉,而是在问自己之前为什么用那样的态度对她。抬头看着那双朦胧泪眼,心中更是又悔又痛。暗恨这该死的玩死人不偿命的老天,偏偏让自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以这样的一种身份遇见了这样的一个女子,不由得叹道: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哎,

    今日事,全乃秦毅浮浪无行,得罪了娘子,不敢祈娘子恕罪。秦毅心中羞愧,无颜久留,就此告退!”

    说罢起身扭头领着一头雾水的莫山再不停留,扬长而去。

    自然不会知道,身后的谢小娘子垂首跪坐着,片刻后抬起头来,那方才还在泛青的脸庞上已经爬满了红晕,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起,含泪的双眸蓄满着娇羞和笑意。

    几不可闻的甜美声音在嗓子里滚动“原来是为……真个无胆的……轻浮子!”

    哎,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反正你也猜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