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掌门是我
嘉梧山，青帝殿。 今日今时，大殿里安静得连掉颗针到地上都能听见。 师傅静坐在大殿正中，青帝神位前的香炉旁，用平静的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 比起前几天来，他的脸色要红润多了。 集聚静坐在帝君殿里的所有同门、嘉梧县县令和书办心里都清楚，目前已是这位嘉梧派第三十一代掌门最后的回光返照。 对我们这些修道的镜修来说，参不过这一道道玄关门槛，生老病死和凡人一样，也属平常。 大道难求，只在飘渺有无间，悟得到，与天地同寿，参不破，随草木齐腐。 师傅道号叫景涯子，镜修七境界中，现在的境界是第三层的“归”境后期，说起来，今年也有四百多岁了，可惜始终无法再突破更高层次，如今大限来临，寿止于此。 大殿里坐着的嘉梧派一百多位同门们，都肃穆地等师傅发话，嘉梧县令这个一方父母官，此时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用眼睛监督着书办记录。 师傅先对着静坐在前端的师叔景元子点点头，才对我们开口启道：“薪火传承，古今皆然，如今我阳寿已尽，亦是天意，门中一日不可无主，我已在弟子中相中一人，为尔等掌门！” 瞅了一眼坐在前面的五师兄明明，我心里不由冷笑连连，今日rou戏终于到了。 若是个有前途的门派，掌门之位不知会有多少门内弟子惦记着，可我们这嘉梧派上下就百多号人，千斩以上灵境五面，在浩如烟海的镜修世界中，只能算是末流小派，早落魄得久了，已有十年不曾收过新弟子上山，当上嘉梧派掌门，对那些大门派要卑躬屈膝、尽力讨好不说，还要努力养活山门中这一百多张嘴，劳心劳力，一个不慎，就是两面不讨好，说不尽的穷酸受气。 修道本是求逍遥自在，作为本门八大弟子之一，之前我也是极有可能被他老人家钦点为掌门，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早料到了今日今景，近一年来纵情于世俗酒色财气之中，修炼和门中事物鲜少顾及，只在山下嘉梧县城里买醉寻欢，流连忘返，想来师傅不会再中意我这不肖弟子了，只不知是那个倒霉蛋受师傅青睐。 我还在肚子里幸灾乐祸，师傅景涯子已从手腕上将那只青翠的储物手镯褪了下来。 这只外型古朴大方，雕着一只栖梧凤凰的储物手镯，正是本门掌门信物——青凤栖梧镯，看见它，一些排位低的同门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若说当上掌门还有什么稍微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这个有宁心静气，稍助佩戴者吸纳灵气的储物镯了。 用手指爱惜地在手镯上擦拭一下，师傅反身对青帝象叩了下去。 掌门带头叩首了，我们忙跟着行礼。 夏、陈、赵三国境内的镜师门派大都供奉着“十大帝君”，我们嘉梧派供奉的“十大帝君”之一的青帝，这种门派传承大事，自然要在帝君座前完成，以神为证。 神像两侧，是一副介绍青帝得道的对联： 弃天子不为，立定脚跟归大道； 视其神固有，高坐帝位主玄镜。 这是说青帝年幼时放弃继承皇位，安心修道，最终成一代神君的故事，每一个镜修都耳熟能详。 三叩九拜礼毕，师傅转过身来，视线在人群中一扫，最终定格在我身上，下令道：“明性，到前面来！” 我顿时就懵住了，这怎么可能？ 明性就是我，我就是明性，一个今年才四十七岁的“明”境界后期小镜师。 嘉梧派我们这一辈弟子，都是以明字开头为号，后面的师弟妹们以灵镜属性命名，八大弟子则以“大悟无言、明心见性”排序，在下不才，敬陪末座。 听见叫的是我，师兄弟们“刷”地一下把目光全投了过来，我仿佛看见他们眼里都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本来上位呼声最高、我的死敌明明更是惊诧地转过头来，想想后，冲我得意一笑。 这不可能，我是八大弟子老幺，为什么是我？姥姥的！ 这次听到师傅传令，乖乖回来参加门派集会，本来是准备看上位几率最高的明明笑话，怎么会反受其害？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叫我上前也不一定就是要把那手镯给我。 我带着一丝侥幸，忐忑不安地走到师傅面前，只听他老人家发令道：“去跪到青帝面前！” 这句话顿时击碎了我最后那点侥幸心理。 “师傅，且听我一言！” 我忍不住就是一声惨叫。 这时候再不争取，等套上那手镯，青帝面前禀告过，官府方再上了文档，就如牲口上了笼头，再无任何逃脱机会了。 “哦，你说！” 或许是身为镜修的关系，师傅虽然已是将死之人，外表却一点不显，仍然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静静看着我。 “师傅，想我嘉梧派也有上万年道统，泱泱大派，门里英才济济，弟子何德何能，敢率同门们给青帝和历代祖师上香？” “明性，你何必妄自菲薄，八大弟子中你虽然位在最末，却……” “师傅！”我都快急得哭出来了，再顾不得长幼尊卑，顾不得他已是将死之人，顾不得这是门派重地青帝殿，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道：“门中比弟子适合做掌门的，比比皆是，请师傅明见！” “哦？”师傅性子一向很好，被我打断话也不生气，脸上神色似笑非笑，问道：“何人比你适合做掌门？且说来我听听。” 看来师傅也不是冥顽不化，还有一线希望，我忙打起精神，其他师兄弟和我无冤仇，也不攀扯他们，便高声将死敌明明搬出来：“五师兄长袖善舞，在门中颇得师兄弟们爱戴，由他担任掌门，比弟子适合千万倍！” 师傅摇摇头，叹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五师兄明明，确实在门中颇有人缘，可惜性好浮夸，善变多疑，遇事无担待，绝非掌门最佳人选！” 师傅平日不打坐练功就外出寻找灵物，我还以为他对门中人事并不大关注，没想到他还没老糊涂，心里都明白，并不看好那另人憎恶的小白脸。 毕竟已是四百多岁的老人家，平日我对师傅甚少亲近，这一刻却觉得他无比亲切，若不是他要我当掌门，我都想拉着他的手大喊几声知己了。 可是他性子一向和善，从不会这样不留情面地点评弟子缺陷，今日这是怎么了？ 最想陷害、上位呼声最高的明明那货被师傅否决了，好在我脑筋好用，赶紧又抬出一尊大神来：“景元子师叔道法境界最高，若他当上掌门，教导弟子等甚是便宜，亦能使我嘉梧派不受外辱。” “不然！你师叔也只比我年轻二十余岁，若不能突破到‘凝’境界，二三十年后，还得化为黄土，到时候，何人来佑我嘉梧派？” 最有希望接任掌门的两人都被师傅否决，我这时病急乱投医，顾不得其他，便将看戏的师兄弟们一一攀扯出来。 静穆的青帝大殿里，其他人都鸦雀无声，只听我和师傅两个在那大声辩说。 “大师兄老成持重，厚道实诚，适宜当我们嘉梧派掌门！” “不行！明大木讷寡言，老实人容易吃亏，掌门位置不能交给他！” “二师兄八面玲珑，又善经营之道，当上掌门定会让嘉梧派风生水起！” “不行！明悟凡事太好斤斤计较，无掌门风度，难以服众！” “三师兄爽快耿直，急公好义，适宜当掌门！” “不行！明无鲁莽性急，不经意间就会给门派带来灭顶之灾，万不能当掌门！” “六师兄铁面无私，处事公正，门内威信第一，适宜当掌门！” “不行！明心方正有余，不知变通，不能当掌门！” “七师兄修炼天份最高，突破到‘明’境界只比三师兄晚一年，适宜当掌门！” “不行！明见修炼天份虽高，世俗事上却是个呆子，不能当掌门！” “明飒师弟……” “不行！……” …… “明岩师弟聪明机伶，适宜当掌门！” “不行！咳咳！你明岩师弟今年才一十七岁，如何能服众？” 语速过快，师傅有些咳嗽了，门里大多数弟子都已被我攀扯过，再找不到合适人选，我一时词穷。 看我沉默下来，师傅脸上露出一丝得色，老神在在拿起那手镯，对我道：“明性徒儿，还不快接过掌门信物，更待何时？” 我犹自不死心，忍不住直言问道：“师傅，弟子一无是处，这么多同门中，您到底是看上弟子那点了？” 师傅花白的眉毛抖动两下，想想还是回答道：“其他方面，你确实都不如诸弟子，不过要说到隐忍待机，审时度势，嘉梧派无人及你！再说，我派衰落，只有你运势最足，门中五面千斩以上灵境有两面是祖师传下，一面是为师寻获，另两面都是你外出历练时寻来，掌门位置不传你传谁？” 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没了反抗力量，呆呆的任由师傅将手镯套到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