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四节
背书的黑板 课堂是一个人童年、少年和青年记忆的主要场景，近二十年的记忆积累总在黑板上演变变幻，即便是用七彩神笔也描绘不完整这条长长的彩虹，这就是我喜欢《远州晚报》文艺副刊“大海幻想系列”文章的理由。有人说它情节构述简单人物刻画不深入主题冲突不明显，我却认为文章好坏的重点不在这，而在于它是不是很美、很帅、很高大，嘿嘿嘿······我喜欢！ “哦----我们去看大海咯！” 上课铃一响起，水面上四处游散的孩子们鸭子般轰然涌向各自的教室门，心情欢畅地呼叫着他们永远唱不烦的这句唱词打闹着，直到“起立”声响起，然后“噔”地一齐起身站直，默然抬头望向黑板中央挺立的老师表情肃穆地吼叫着，“老师好！”戴着眼镜的漂亮语文老师微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好，请坐！”孩子们却把板凳坐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短暂急促的响动过后，孩子们便按照语文老师的要求，把已经翻开的课本又纷纷合上。然后一一把双手叠放在课本上，抬头挺胸迎面仰望着黑板出神。漂亮的女老师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同学们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准备找某一位同学起来提问。美丽的大眼睛扫到神情特别专注的铁牛身上，却突然奇怪地停下来不再移动，她还没看明白铁牛到底出神到哪里去了？ 双目紧盯着黑板一动不动的铁牛专注地坐在最后一排，独自一个人微笑着蔚然畅想他一个人的大海。美丽的语文老师甚至可以清晰看到他的双唇一直在微微蠕动着，简直就和窗外cao场上那摇曳跳跃在树梢间的七彩阳光一样，颤动一连串几乎就要涌灌入耳的音符，“我们走向大海，我们要去看大海，大海一望无际碧波万里海鸥在海天一线间上下穿梭······” “云中鹤！”可突然静怡的教室里没有人响应这一声叫唤。“云中鹤！咚咚咚！”女老师美丽的红唇蠕动几下之后，夹着粉笔的手指优雅地在铁牛的桌子上扣了几下。铁牛惊魂未定地跳起来诧异地问向这不知道的谁，“干吗？”这两个字几乎把教室里的一大片全都哄到，就让同学们哼哈呀黑地乱笑成了一团，却把美丽的语文老师顶撞在黑板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美丽的女老师被铁牛那两只硬邦邦的牛角顶在黑板上，不仅呆呆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还费了很大力气才顺着铁牛长长的牛角慢慢爬下黑板。她理了理被铁牛撞乱的思绪，可仍然没能弄明白刚开始上课，怎么就会有同学如此这般地心不在焉，想想就情不自禁地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美丽的女老师稍稍缓过这口气，准备重新让铁牛起来回答刚才的提问时，铁牛早已在他心目中的大海里上下沉浮了。“云中鹤！”女老师只好再次美妙地提醒铁牛，铁牛也是再次呆呆地发愣，“干吗？” 这回女老师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蓝边框眼镜，没有丝毫迟疑地再一次重复她的提问，“背书！”“背什么书？”只听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响了起来。“请你把我们昨天刚学的那篇散文诗背出来！”美丽的女老师耐着性子不断柔声地提示着铁牛，可铁牛似乎仍然不太买账地低头轻声回应着女老师，“昨天学的呀，早说嘛，哪首诗呢？早忘了，我背不出来！” 美丽的女老师再也忍耐不住了，用手指了指课桌间的通道说，“你，一边站着去，直到其他同学背出来为止！放学之后自己留下来继续背，你什么时候背出来什么时候回家！”铁牛站起身来用脚把板凳勾开就是通道，他几乎不用挪步就已经站在通道里了。他反手护着后背靠在教室后面的备用黑板上，抬头望着教室的天花板，大海渐渐又从天花板上白花花地倾斜了下来。大海不仅把铁牛自己给淹没了，还把接替他背书的同学淹了，连同教室甚至整个学校全部都给淹没了。 铁牛只身独自面对着大海，情绪疯狂地呼啸着冲向大海，“哦，我要去看大海咯----”大海上有很多很多的大船，大船上有很多很多的白帆，白帆四周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海鸥，海鸥在海面上追逐很多很多的飞鱼，飞鱼在穿梭很多很多的惊涛骇浪风口浪尖，浪尖风口惊涛骇浪里有很多很多的神话故事，故事神话般藏着很多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我一定要去看海！” 无垠的大海就横在铁牛眼前强烈吸引潮涌着铁牛的心，他情不自禁不顾一切地纵情一跃，“嘭”的一声他似乎就在大海温暖的海水里尽情地游弋了。可这满天界不尽的惊叫声和没完没了的哄笑声，伴随着铁牛体内悄然扩散无边无际强烈的疼痛感觉一齐推涌着铁牛，又都是怎么回事呢？铁牛似乎已经全然顾不上这许多了，继续双手紧贴着双腿一动不动地潜向前方。 可事实上此刻的铁牛痛得趴在桌子上根本就下不来，他双手死死抓住臀部两边的桌沿决不放手，仍然让他感到自己是正驾一叶小舟穿梭于惊涛骇浪中的船长。他双手死死把持着船舵永不放手一样，好像他仍在忍着剧痛继续劈风斩浪勇往直前。 刚才砰然一声巨响把坐在铁牛附近的女同学们吓得惊恐万状地跳了起来，再加上之前没太注意的哄笑尖叫声串连成一片不小的sao动，才让仍在进行中的讲课不得不停了下来。同学们全都回头把目光聚焦在女老师身上，然后随女老师慢慢移到仍趴在桌子上的铁牛身上。美丽的女老师走过去温柔诧异地看着铁牛，用一种特别甜美的声音问，“云中鹤，你怎么啦？” 铁牛这下似乎完全清醒了过来，强忍着全身的痛楚慢慢从桌子上爬下来。他一边淡淡地回应着，“没什么！”一边站回到备用黑板前继续望着天花板，回想着他独特而古怪的大海梦想。他似乎只有在这个仅属于他一个人的大海里，他才能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只要拥有他一个人才能弄明白的大海，他就可以忘乎一切秒杀一切。他属于他的大海，大海就是他的一切。 他就是大海······下课铃终于响了，孩子们哄哄然回家，一路欢呼雀跃，“哦----我们去看大海咯！”铁牛却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背书。其实呀，与其说是他在背书，还不如说是书在背着他。因为他始终把书摊开摆在桌子上，眼睛却呆呆地望着值日生刚刚擦得乌黑铮亮的黑板。乌黑的光亮之中也渐渐亮出一汪大海来了，他正兴奋地往大海里扑呢。 他一边扑向大海一边狂啸着，“哦----我来看大海咯！”与此同时，刚刚回到办公室放下手里的备课夹，美丽的女老师也就坐了一小会儿又起身出门。她好像突然想起还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也许还上了一趟厕所什么的，反正是铁牛的太过反常没能让她坐得住。美丽年轻的语文老师起身出门，悠然地回到了教室门口。她远远地看见铁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仍然感到很诧异。她安安静静地走到了铁牛的身旁，铁牛只是一动不动地定着神，没有发现已经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有可能是真的没有发现有人来了，也有可能是故意不予理睬她的到来。女老师轻轻地在铁牛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望着铁牛那双此刻已不知道被铁牛飘到哪里去了的眼睛，温柔缓缓地问他，“你有什么事放不下，或者解决不了，不妨跟老师说说。看老师能不能帮你解决，好吗？”“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楚。什么放不下解不下的，别吵，我在看大海呢！” 他好像真不知道老师就在他身边，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在捣蛋打搅他的好事呢。他一手歪支着下巴一手压在书本上，眼睛斜斜地看着黑板一动不动，随意不耐烦地回答某人问的不相关的提问。美丽的女老师大为惊奇地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云----中----鹤！要你背书，你却在这看大海？”铁牛“嘭”的一声猛然惊醒慌乱站直身子，顺手把打开的书挺立在眼前。 他完全被这毫无准备的突然袭击打得手足无措，惊魂未定地为自己胡乱辩解着，“不不不！我在背书！不，我在看，我在看黑板背书！”美丽的女老师瞪大眼睛，无比奇怪地看了看啥也没有的黑板，再回过头来奇异地望着铁牛说，“你怎么啦？黑板会背书吗？”她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再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对铁牛说，“云中鹤呀，你真是一只永远翱翔在云霄的仙鹤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云里雾里翻飞？看你如此神不守舍，一定有什么心事！难道你不相信你的老吗？” 铁牛挪开挡在眼前的课本却低头无语，静默了好一阵他才回答了两个字：“相信！”“既然这样，那你能不能把你心中的话，好好跟老师说说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把你烦躁成这样，连这么简单的一首散文诗都背不出来了呢？来，说说看，看老师能不能帮你解决一点什么实际问题？”铁牛又低头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才说。 “都是因为叶小红的事！她的事都让我烦透了。我想管来着，可我又管不了。如果我们都不管的话，那小红就真的死定了！我想来想去都想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背什么书呀！”女老师大吃一惊，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这么重的心事，忙不迭的问，“叶小红？谁是叶小红呀？叶小红的什么事让你烦恼成这样，快跟我详细说说！” 于是铁牛把他邻村的小姑娘叶小红怎么差点淹死，她爸怎么打她怎么不让她去读书，又怎么逼迫她到外乡去做小保姆，又怎么卖山卖地卷款不回家等等，一五一十地全说了个痛快出来，心里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轻松畅快。这时，天色已晚，黑色夜幕都快把学校的门窗封得严严实实，几乎让人看不清东西了，而美丽的女老师也好象想起了一个浪漫的约会。 她的男朋友正在某个浪漫的地方等着她呐，美丽的女老师只好轻轻安抚铁牛说，“这样吧，明天我先把这件事跟学校领导谈谈，看能不能让学校出面去找有关领导说说，与叶小红那个村里的村主任谈谈，看他们能不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像这样的事情只有让管得了的人去管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还是安心读书好吗？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你快回家吧，别让你父母担心了！”女老师把铁牛送出学校门口就独自走了，铁牛对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铁牛就散开脚丫子，飞也似地奔入暮霭苍茫之中。心里没有了负担，脚下的路也好像变得平坦厚实得多了。回家的路不算太远，可也要跋山涉水。因为没有了心里那块石头，崇山峻岭恰似如履平地。很快，铁牛就把重重黑不尽的夜幕远远甩在了后面。当铁牛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树林之中的时候，树林的外面独独就留下那句，“哦----去看大海咯！” 铁牛赶到家时天已快黑尽了，铁牛mama问他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时，他煞有介事地说，“嗨，今天遇上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什么奇怪的事呀？”“我们学校的黑板竟然会背书啦！”“那又怎么样呢？”“黑板都把书背完了，所以我就背不出来了呗！”说完，铁牛将书包往墙角边一扔，转身就牵着老黄牛走向山谷。于是我们就最后听见山谷里回荡着那声： “哦----我要去看大海咯，我们要去看大海！”（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