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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见王(节六)

    时间倒退回七月底。

    凯德兰城风雨飘摇。

    在几天的准备和不定时sao扰后,亡灵开始最后的猛攻。日前光复王将一份通告发到大街小巷,大意是不在三天内投降,就要屠城。虽然守军方面竭力安抚,但悲观的气氛确确实实曼延开来。而在激战中,动摇进一步扩大。

    死的人会变成僵尸!朝同伴举刀!敌军后方的亡灵转换阵源源不断地传出黑气,宛如一个吞噬生者的无底洞。

    代替原驻军守城的护国军意志坚定,骁勇善战,饶是如此,对着昔日的战友也会手软。而战场上如何可以迟疑?敌人可不懂“手下留情”四个字。

    城里也出现了sao动,墓园的尸体爬了出来。幸好警备队和圣职者及时赶到,却遭到死者亲属的阻拦,在纠缠中演变成混战,付出本来不该有的伤亡。事后尸块和血水洒得到处都是,恐慌更加扩散。不少市民哭叫着再也受不了,要离开这个即将被亡灵侵占的都市。

    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巨浪向厚实的城墙拍击,一刻不停,消磨着守方的战意。依然是善于攀爬战斗力也强的食尸鬼担任前锋;二线的骷髅军团压制敌方的弓箭手;作为预备队的僵尸也没有闲着,cao纵攻城器械投射石弹和弩箭。力大无穷的他们装填运输的速度远比人类快,这么简单的cao作也不难掌握。两头巨大的石像怪推着沉重的攻城锤撞击大门,弓箭和魔法根本无法对它们坚硬的皮肤造成伤害。

    而最后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灰白色的巨龙。他身后就是那个被中城军切齿痛恨的魔法阵,可是没人能打它的主意,四周的散肢残骸明白昭示了失败者的下场。

    事实上,帕西斯还算放水的。如果他直接叫契约者肆虐一番,凯德兰城早就易主了。

    不过,因为,他也不能这么做。

    所谓龙族盟约,是辉龙历一位伟大的皇帝与金龙之王的约定,给龙族全体施加的枷锁——不得参与人类之间的战事,违者视为,由同伴诛杀。尽管克拉费里格已经是冥王的下仆,这个盟约对他还是有一定的约束力。

    但在阴险的光复王看来,可钻的空子太多了。比如此刻,他让亡灵龙守着转换阵,并不算。想破坏法阵的士兵等同侵犯领土,理当清除。

    在克拉费里格眼里,这场战役相当愚蠢,不,人类所有的战争都愚蠢透顶。所以他一副消极怠工的姿态,懒洋洋地打哈欠。即使如此,也无人再敢轻捻龙须。

    龙族的睿智将战局看得透晰无比,己军固然胜利在望,敌人的行动也有不透明的地方。但是克拉费里格没有将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主人,反正那家伙应该预测到了。

    守军一方是真正意义的背水一战,每个人都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推下原木,倾泻羽箭,拼命阻挡黑潮的进犯,成果却和努力不成正比。除非用造价昂贵的破魔箭射中脊椎骨,否则骷髅射手无论散架多少次还是会拼回,食尸鬼身中数十箭依然活蹦乱跳,而人类只要挨一箭就要和现世说再见,还在转眼间变成敌人的同伴,怪嚎着杀过来,或在圣职者含泪的祷告中化为烟尘,或被战友乱刃分尸……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士兵们在无休止的杀戮中红了眼,凉了心,恐惧和绝望凝结而成的寒气深深侵蚀了rou体和灵魂。

    超度只对有怨气的不死怪物有效,而帕西斯的军队是被他的强大魔力召唤出来,中城的圣职者没有一个是这位活了上千年的死灵法师的对手,寥寥无几的圣光术和净化在乱军中毫无作用,只能沦为治疗和防御。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人数比的差距越发明显,防线一点点削弱,替换却跟不上,好几处同时崩溃,被食尸鬼冲上城头。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亡灵,人类表现出悍不畏死的气概,用疯狂的自杀式攻击将这波突袭挡了回去。生者与死者一起跌落城墙,用生命燃烧的圣火灼灼生辉,及时赶到的禁卫军精锐堵上了缺口……然而,幸存者们却感到一股浸透骨髓的冰凉——这支精兵的加入,意味着他们已经没有后备力量。

    目睹如此惨烈的战斗,一般人早就胆寒了,身在塔楼的总指挥韦罗尼卡·帕尔罗特却始终镇定如恒,下达一个又一个指令,只在极偶尔的空挡,将担忧的视线投向远方。

    拉蒙……

    第一次用名字称呼那个痞痞的同僚,韦罗尼卡由衷祈祷他能成功。

    ※※※

    城破是早晚的事。

    经过几天的交战,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有了这个共同的认识。

    没有活人能够抵挡不知疲倦又战力雄厚的亡灵大军,何况它们的指挥官是个优秀的将领,第一天就将中央军的主力和半数的圣职者剿灭于城下。在开阔地用骑兵打击机动力不强的敌人本来非常正确,加持了圣光术的长剑也所向披靡,轻易撕裂敌人的纵深阵,却在骷髅射手面前遭到意外的挫败:那些白森森的骨骸竟然在一眨眼变成坚固的骨栅栏!这种闻所未闻的变异令中城上下看傻了眼。

    有尖刺的障壁推挤着英勇的骑兵,被打散的碎骨也化为倒勾,形成致命的陷阱。僵尸军团抓起同伴化身的长长骨矛投射,进行单方面的屠杀。在强横的力量下,一击就足以贯穿数人。两翼的弓箭手不失时机地包挟——这些骨架就算跑不过战马,速度也比人类步兵快多了,不但结成包围网,也压制了城内出来的援军。

    层层叠叠的骨栅栏就像一朵白骨之花,而中央喷洒的血rou就是鲜红的蕊心,噩梦般的景象冲击了每个人。

    最后在远程武器的狂攻和友军奋不顾身的救援下,损失惨重的骑兵们才好不容易从打开的缺口退了回去。亡灵方面虽然也抛下四千多名食尸鬼的尸体,但只是皮rou伤,何况碎骨还可以重组。不过因为食尸鬼是不可再生资源,光复王还是吸取教训,做了番布置,这就是大量攻城器械和亡灵转换阵的由来。

    而针对这两样设施的破坏行动都以失败告终。

    那些死人骨头太赖皮了!这是某位痞子军官的评价:不作弊的话,大家只有喝西北风的份!

    现在,他带领敢死队,来到虚幻森林附近。

    理论上,只要干掉施法者,亡灵大军自然会分崩离析,这是每个将官都知道的常识。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一来是顾虑光复王的威名,二来是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虚幻森林会移动。

    有时在这里,有时在那里,毫无规律可循。但拉蒙研究情报后发现:虚幻森林其实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没移动过!那是大规模的障眼法!它一直位于魔兽和瘟疫肆虐的北域,原桑陶宛领的遗址。

    整个北方早已沦陷,包括魔法师公会和神殿,用法阵传送当然行不通。而空间魔法属于禁咒级别,法师们有心无力,所以这支勇敢的队伍只能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

    “嘿,果然英明神武的拉蒙大人我是不会料错的。”遥望不远处的林海,带队者得意洋洋地自夸。身旁的部下却不像他底气这么足:“将军,我们…能成功吗?”

    “什么话!”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别被那些唬烂的传说骗了!对方也是人,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我们一群人打他一个,还不稳赢?”

    虽然表面信心十足,拉蒙心里却殊不轻松。身为拉克西丝信赖的大将,他知道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隐藏身份——协调神的附体。也就是说,他们的刺杀,等同。

    面对强大而未知的敌人,胆大包天的凡人也不禁紧张。

    为了这次行动,中城的精英倾巢而出,魔研院也把压箱法宝全拿了出来。比如他腰间这把斩神剑,据说能让滞留人间的神明强制遣返,只要插进心脏……

    东城完备的情报网已经捕捉到这群暗杀者,在来人借助废墟的隐蔽迅速突进时,拦阻的一方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双方几乎同时发动攻击,呼喝声、咒语的吟唱和金属碰撞的声响混合着鲜血弥漫开来。

    中城方面有五十多位优秀的战士,而守方只有十多人,胜负一目了然。但敌人都非泛泛之辈,又清一色是近战的好手,付出近半的伤亡后,突击队才取得了艰辛的胜利。

    树林里的不死怪物意外的少,随行的圣职者根本无用武之地。毫发无伤地进入核心地带,在这里,他们遭到远超之前的反击。

    比闪电更快速的光轮切开一排血线,在树叶间穿梭的白色身影就像虚幻的影子,连密集的摩擦声也跟不上她的速度,更别说rou眼。眼看紧急张开的屏障就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粉碎,一位法师当机立断地发动高阶雷系魔法。

    伴随着炸雷的轰鸣,一颗闪耀的光球升上天空,下一瞬间,雄浑的亮蓝色瀑布一道道倾泄而下,将空气烤得炽热。参天大树变成最好的避雷针,棵棵烧得焦黑,枝叶全部化为灰烬。

    失去掩护的拦截者也果决地改变了战术,为窈窕的身躯包裹上一层半透明的护甲,一把同样晶莹的战戟在手间成形:“晶化!”

    听到那清脆娇嫩的嗓音,身经百战的勇士们也心一震,跟着落地的守护者更令他们不由自主地瞪大眼——那竟是个十五、六岁,水晶般剔透美丽的少女。

    “冒犯主人者,死!”

    吐出冰冷的审判,晶羽背后张开宛如幻象的羽翼。感到蓄势待发的魔力,法师们纷纷大叫:“小心!那是……”

    一言未毕,无数羽毛幻化而成的锐利飞镖就激射而出,化为急雨般的银线,外围的骑士当场倒地,精良的盔甲也挡不住羽刃的切割,在这片森林永远合上了双眼。

    留下几人保护法师,幸存的战士飞快分散,进行抢攻。晶羽一边带起华丽而致命的刃圈,一边灵巧地挥舞看似沉重的战戟,挡下所有试图通过她的暗杀者。每当有人因她的振翅露出破绽,枪尖和月牙形的锋刃就会毫不犹豫地切开躯体。

    然而,拉蒙和他的直属部下在这千片万片的晶色之羽中进退自如,以精妙的剑术摇撼妖兽少女的防御,神圣之力形成的球型防护层挡住了杀戮的羽毛。

    察觉动作有些迟滞,明白是敌方的法师释放了减速魔法,晶羽不耐烦地大喝:“刃雾!黑耀!”这两个怎么还不来帮忙?

    战士们立即绷紧身体,却来不及反应,从天而降的冰风暴隔开敌我双方,然后是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驱散!”在一名法师喊出启动语的刹那,喉管被划破,同时还有好几簇血雾飙起。属于孩童,如冰清冷的嗓音忽远忽近:“投降吧,你们不会成功的。”

    雾渐渐散开,只见晶铠少女身旁多了两个小身影,一个十岁上下;另一个顶多七八岁,畏畏缩缩地躲在同伴后面:“呜呜呜,好可怕。”

    拜托~~~先是美少女,再是小孩子,怎么尽是让人难以下手的对象!?拉蒙在心里痛骂光复王用人不当。

    蓝发男孩消除重力影响,双手平举,一大片水蓝色的帘幕优雅地荡开,与圣光之屏激烈碰撞,发出刺眼的电花。晶羽挥动攻防一体的死亡之翼帮助同伴,厉声下令:“黑耀,一击解决他们!”

    “可是……可是……”黑发男孩缩得更小,声音也颤抖得更厉害。

    “他们要杀主人!你就这么眼睁睁放他们过去?”

    黑耀一凛,懦弱的神情被坚毅取代,全身毫无预兆地升起放射状的火焰。晶羽和刃雾如惊弓之鸟般闪得远远的,下一秒,席卷开来的热风烧毁了大半个树林,呈扇面喷涌而出的光焰和着乱七八糟的火球铲平了一切挡路的事物,在焦黑的大地上炸出触目惊心的深坑。六名高阶法师因冲击而昏迷,多重护界崩塌,十来具尸体保持站姿化为黑灰,连同随身携带的法器。

    “老天!”拉蒙目瞪口呆,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不可以貌取人。若非那个叫黑耀的小男孩准头欠佳,他们在这一回合就全军覆没了。

    突然,他目光一凝,其他人眼中也迸射出狂喜之色,聚焦于一点。

    大面积攻击让他们此行的目标暴露出来,巨大的核心之树下,亡灵军的总指挥端坐在精致的象牙雕栏椅上,秀丽皎洁的容颜,匹练也似的银发,仿佛一个月的精灵。散逸的能量从冥灵之杖顶部的宝石涌出,凝成跳跃的青色光团,围绕在他身边,更增虚幻之美。

    “主人!”晶羽三人惊喊,和刺杀者在同一时刻窜出。仅剩的圣职者拼命为同伴加持神术,而四名战士也默契地缠住挡路者,将全部的赌注押在上司身上。

    不知迫近的危机,银发青年依然处于施法的出神状态。

    结界!感到烧灼肌肤的阻力,拉蒙没有惊慌,耀目的亮金色光芒溶解了无形的壁垒,如水流环绕在秘银铠甲的外围,护佑主人连续穿越两道障壁。平举的斩神剑掠过震烁人心的霞彩,直直贯穿死灵法师的左胸。

    时间停止了,两个战场。

    辉煌的纯金色液体喷溅出来,刺痛了每个人的双目。

    真的是神……拉蒙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克制住弑神的恐惧,坚定地握紧剑柄,让蕴涵其中的斩神之力扩展到全身上下。

    随着他的动作,金色的血逐渐变红,在白袍上渲染出鲜艳的痕迹。

    成功了吗?庆幸的念头刚刚冒出,拉蒙的思维定格,澄碧的眸缓缓睁开,锁住他的眼。

    “你的剑,没有恨啊。”光复王遗憾地叹气,语声如常,好象被一剑穿心的人不是他,“这种程度,连那个瘟神的皮毛也伤不到。”

    在对方变招以前,尖利的法杖底端透胸而过。

    猎人与猎物的立场瞬间逆转。

    纤细秀雅的冥灵之杖挥动的速度快得超乎常理,当激痛传到神经末梢时,失败的刺杀者才听到撕裂耳膜的风声。

    “……呸!”吐出一口血,拉蒙自嘲地笑了笑,“死在男人怀里,滋味糟透了。”

    “将军!”战士们悲痛地大喊。趁他们分神的空挡,晶羽三人迅速搞定。

    拨开倒在身上的尸体,帕西斯淡淡吩咐:“清理干净,别打扰我。”功败垂成,他比敌人更失望。

    “外面的东城守卫怎么办?”刃雾皱眉道。帕西斯一愣,眼底闪过温情:“真是的,叫他不用管我——好好安葬了吧。”黑耀自告奋勇:“是!”

    “主…主人,这把剑……”晶羽瞪着还插在他心口的长剑。

    “拔出来,收好。”

    ※※※

    失败了。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纽带,韦罗尼卡在揪痛中感应到同僚的死,坚定的神情崩溃。与此同时,沉默的空气被食尸鬼的嘶吼打破,亡灵们如同怒涛的攻势再度掀起,拍击着已缺口累累的城墙。人类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生命每分每秒地流逝。太阳西下,苦等的援军迟迟不见,无望的现实和眼前的恐怖化为双重的阴影,吞噬最后一分斗志。

    漆黑的浪潮势不可挡地淹没城头,形成一片刀光剑雨的海洋,惨叫和咆哮此起彼伏。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后退,食尸鬼大军紧追不舍,让更多的同伴加入。要塞精钢制的大门也在持续的猛击下四分五裂。

    “阁下!”副官哑声道,“请撤退吧。”

    一室悲怆而无奈的目光透出相同的恳求。

    抛下这里的军民?一句反问到嘴边,硬生生咽下。优美而强悍的大贵族不得不选择离开——她有责任为主君保存将来反攻的兵力。

    杀出一条血路,当初总共有七万,如今只剩下约两万五千的护国军退出了凯德兰城,而市民的苦难才刚开始。

    下达一连串指示,帕西斯起身走回树屋,准备洗澡换衣服,赶去现场。

    按照他的性格,是想杀光全城的人出气,害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但他不能不为徒弟的名声考虑。

    百密一疏,他忘了撤消转化,幸好克拉费里格机警,用爪子嚓嚓嚓破坏了法阵,否则新增的亡灵闹腾起来,凯德兰不乱套才怪。

    而没大脑的亡灵在自相矛盾的指令下,也免不了误杀,城内哀鸿遍野,血光处处。东城的内应只能干着急,阻止不了这帮有理说不通的不死者。事后,知情的帕西斯只是“哦”了一声。

    “怕啥,卡萨兰军弃城而逃,比我们更惹厌。”

    其实再怎么小心谨慎,一些牺牲也不可避免,何况中城方面一定会大肆宣扬,那又有什么用?保证东城的舆论就行了。

    从雪白的大鸟上翩然而下,身穿军服的光复王在亡灵的恭迎下踏进血腥味浓厚的河口都市,已经协调好众官员的内应带着苦笑迎接。前往市政厅的途中,一段插曲惊呆了所有人。

    “滚出去!”

    失去父亲的孩子拣起石块,丢向银发的侵略者。一块小小的石子当然不能击中帕西斯这样的顶尖高手,头一侧就避过。

    好容易苟活下来的官员们大为惊恐,查看帕西斯的脸色。银发青年眼一眯,冷冷勾唇。他从来不是善心的人,加上心情不好,手指一动,就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挑衅者立毙于当场,让其他人看看反抗者会是什么下场。

    从街旁冲出来的妇女却令他改变主意。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随着凄厉的呐喊,母亲将冒失的儿子抱在怀里,浑身发抖地与邪恶的死灵法师对峙,眼里有痛恨,更多的却是畏惧,牙齿上下打战,“求您……我可以代替他……”

    没有被天真的话语打动,只是那护卫的姿态让帕西斯想起很久以前同样用生命保护他的莉拉,杀机顿消。

    “哼。”垂下手,光复王绽开冷酷的笑容,朗声道,“凯德兰的人们听着!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们,但是别忘了,是谁抛弃你们!是谁把你们扔给可怕的亡灵!要恨就去恨他们!恨我们也没用,除非你想死!服从的,我允诺他生命和财产;不服从的,那就是榜样!”

    说着,信手一挥,市政厅最高的尖塔被剑气削平,爆炸的巨响震撼了全体市民的心。

    ※※※

    喝着晶羽做的冰果露,帕西斯跷着腿,悠闲地看报告。

    统计结果:不幸丧生的平民百姓有两千七百多名。不多,真的不多,和一百二十万的总人口比起来九牛一毛,多数城破的例子里杀红眼的士兵宰的人多多了。

    但他担保,现在内地肯定已经流传着“亡灵大军入侵凯德兰城,日夜屠杀,血流成河”的谣言,吹得绘声绘色,比真实目睹还详细。

    之所以有这样的好结果,还多亏了亡灵没有视觉,是通过战力和杀气感应。极少有平民敢抄家伙抵抗,换作敌人的士兵也许还会有几分勇气,常人对不死怪物是本能的恐惧,多半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对女人和财物没兴趣的亡灵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这么一来,也省得搜索扰民,清剿工作非常彻底,凯德兰城已完完全全落到东城军的手里。

    王旗一概被扯下,换上绘着八颈黑龙王的蓝色锦旗。帕西斯很不满意地盯着墙上的一面,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弄个威风的标志,比如骷髅头之类。

    具体的事务都交给罗兰的部下办,他正好趁战后的休整补充消耗的体力。然而这天,几只呼啦啦飞进的亡灵乌鸦打断了他愉快的午茶时光。

    中西两城的结盟是意料中事,有宰相和满愿师游说,也不可能阻拦。让他特别注意的是维烈的遇袭,略一推敲,碧眸迸出名为仇恨的火光。

    席恩终于忍耐不住了。

    凭手上的资料还不足以判断出那家伙在哪儿,不过继续关注下去,总会揪住小辫子的。

    维烈啊,就委屈你做饵了,反正你是不死之身嘛。

    还有一份值得重视的情报,有关摄政王的动向。

    “看来我那美人后代是真的准备把战线移到西境了……嗯,该怎么表达我的不舍之意,粉碎她的企图呢?”

    属于无名氏神官的记忆自动做出反应,银发的光复王过滤感情的杂质,微微笑了。

    藏在国库里没办法,一旦运出来,世上还有盗贼公会偷不到的东西吗?

    ※※※

    绿草如茵的庭园,一座华贵的圆顶凉亭坐落于湖畔,亭子里两个人一坐一站。倚栏俯视湖面的男子一头淡金的发丝,身穿黑底镶银的军礼服,半敞的领口和肩章缀着流苏,天蓝的斗篷如水清澈;侧立在旁的人身材娇小,靓丽的金发比主君更闪亮,仿佛日辉融炼而成,一袭淡黄的功夫装,精神利落。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欣赏湖中游鱼优美的身姿,吐出清冽的嗓音:“真漂亮的鱼,不知道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伊芙·比拿踉跄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道:“大人~~~”

    “怎么?”罗兰一脸无辜地回望他,“我一直很好奇这种一条五枚金币,可以买311条鲤鱼的彩虹鱼究竟有多美味,值这么大的价钱。”

    “……这是南城王家的财产,就算你再垂涎,也不要对它们出手。”

    哼,少一条也没人会发现啊。罗兰将算计的目光投向鱼群。

    “而且,应该是观赏价值吧。”伊芙不确定地道,他也不是有品位的人。

    “那我是不是该收费?”罗兰瞟了眼亭外来来去去,动机不纯的侍女,随即心痛地看着对方:他这个义弟现在走在大街上都不时被箩莉控搭讪,悲惨啊!

    本来帮他找了个美美的对象,却因为拉克西丝的打岔,没能拐回来成亲。

    伊芙绽开灿烂如朝阳的笑靥:“大人的脸是无价。”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罗兰有些赧然:“你居然调戏我。”

    “因为我只能对罗兰说调笑的话啊。”伊芙也不无遗憾,他毕竟是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而且罗兰害羞的样子很有趣。”

    “臭小子!”罗兰伸手拧了拧他。

    趴在监护人肩上的小金龙被颠下水,自得其乐地玩起来,半晌叼了条鱼飞回。

    “哦哦,路克,干得好。”罗兰不吝夸奖,拎起鱼尾巴,“来,把内脏掏出来,注意别抓破胆,再用龙焰烧熟。”他打算现场品尝烤鱼。伊芙无力地道:“别带坏路克。”

    “我这是为今后的放养做准备。”

    前途堪忧的幼龙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无良义父:将鱼甩到半空,两发风刃去鳞,开膛破肚,召唤水元素清洗,喷火烤,再嚓嚓嚓切成六段,同时长尾一勾用风卷刮来一只空盘,不偏不倚地接住。

    色香味俱全的鱼料理出炉。

    啪啪啪!罗兰鼓掌,由衷赞赏义子的手艺:“金龙的微cao作能力果然是最棒的。”外头的侍女已经看得呆了。伊芙只是叹气。

    “还不错,但绝对不值五枚金币。”尝了一块,罗兰评价。伊芙放弃地跟进:“废话,本来就不是吃的。”

    “价值还不是由人定义的。”罗兰扬眉一笑,将剩下的一一喂给路克。

    听到脚步声,远比兄长有常识的金发将军反射性地想湮灭罪证,最后还是控制住。身披祭司长袍的下任南城城主缓步走进凉亭,面纱下的绝世丽颜若隐若现:“罗兰城主,伊芙将军。”

    “啊,蕾雪祭司长。”罗兰适时换上最纯真无邪的表情,从前肢下抱起金龙,举到来人面前,“这小家伙饿坏了,抓了条鱼吃,我代他向您道歉。”

    “呃。”蕾雪当然不在意这种小节,愣了愣,“没关系,它喜欢吃就吃好了。”反正这么小的个子,也装不下几条。

    “谢谢。”罗兰笑如春花,娴熟地吐出外交辞令,“您百忙中前来,有什么事吗?”蕾雪轻轻颔首,在石椅上坐了:“有关大人的葬礼——”说到这里,难以启齿地顿住,罗兰耐心地等候,她只好说下去:“宾客方面,有点不好决定。”

    “希莉丝公主?”

    蕾雪默认。罗兰让路克爬回左肩,悠闲地靠着栏杆:“没什么啊,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她来。”虽然竭力忍耐,蕾雪纯蓝的眼眸还是射出强烈的非难,于是罗兰补充:“不用担心,那是她母亲的葬礼,她再乱来也不会在这样重大的仪式上胡闹,顶多带点人,示威而已。具体的事项,我会和您慢慢协商。”

    其实希莉丝来,冒险的是她才对。

    一只蜻蜓掠过湖面,在金发青年眼底倒映出一抹暗色的涟漪。

    这才松了口气,蕾雪得体地聊了一会儿,优雅地告辞离去。目送她的背影,伊芙脸上有浅浅的慨然,却一言不发,他从不背后对人发表意见。

    “怎么,看入迷了?”明知不是,罗兰还是故意调侃,以报一箭之仇。伊芙镇定地微笑:“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喔唷?”

    “秘密~~”意味深长地瞥了兄长一眼,伊芙语尾上扬。罗兰不爽:“对哥…对我还隐瞒。”

    “呵呵,罗兰不也瞒着我们么?”

    金发青年差点呛住:“胡、胡说八道!”伊芙耸肩,表示此事大伙心知肚明,你就别欲盖弥彰了。

    “……真的这么明显?”

    “不了解你的看不出来。”伊芙露出温暖的笑意,“就像当初你暗恋碧琪,自以为瞒得很好,结果每个人都在背后偷笑。”罗兰不以为然:“那算初恋吗?只是有点好感而已,才几岁大的小毛头。”

    “是吗……”低喃的话语包含许多含义。

    听出其中的苍凉和怀念,罗兰的眼神微微软化:“你啊,也别沉溺过去了,凡事要朝前看。”伊芙勉强牵了牵嘴角:“我忘不掉。”

    “当然不能忘记!”罗兰加重语气,眺望远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只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但同样的,会邂逅、得到新的事物,何况——”他转过头,不带心机地笑了:“我没有失去所有的过去,我还有你啊。”

    伊芙刘海下的蓝眸闪过压抑的痛楚,回应隐含颤抖:“是呢。”

    罗兰,即使失去我,你也不能停下,要继续往前走。

    清风送爽,水香阵阵,在安详的氛围里,罗兰不禁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伊芙记挂着一件事,不得不打断他难得的休息:“大人,格安队长报告的事,您怎么看?”

    淡淡的睡意一扫而空,罗兰冰蓝的瞳色转为凝重的湛蓝:“嗯…我对师父也是很头痛。”

    “目前军队没有不稳的迹象,士兵和民众也相信费尔南迪先生的参战理由。”明白兄长关注的重点,伊芙简要汇报,尽管他知道对方肯定心里有数,“但说实话,真要和亡灵大军并肩作战,恐怕士气会动摇;反过来,让费尔南迪先生孤军深入,将领们也不太放心。”言下包含令人悚然的深意。

    军人本不该插嘴政治,只是身为军中最高负责人之一,伊芙有义务提点几句。不然将来出了问题,就不好办了。

    “这是大家的意见吗?”

    “不,只是少数人的顾虑。”伊芙谨慎地酌字。罗兰没有被他蒙混过去,冷不防道:“伊芙,你太迁就法利恩了。”

    “……”

    “那小子总想着和你别苗头,你越让他,他越觉得你有优越感,索性公事公办,还相安无事。”罗兰把爬到他头顶的路克揪下来,叹了口气,“也是我管教不周,辛苦你了。”伊芙沉默片刻,坚定地摇摇头:“大人,这件事和法利恩大神官无关。”罗兰失笑:“当然,法利恩怎么会这么没有分寸。不过我再不表态,他就要把脑筋动到你或其他冤大头身上了。”这回伊芙无言以对。

    “师父那儿我会摆平,关键是我们内里要收收心。”

    既然拿下了凯德兰城,到内地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又有国王军打头阵,难怪一些渴望立功的军官着急,生怕被亡灵军抢去功劳;而老成持重之辈则是担忧帕西斯超然的身份——光复王和城主的恩师,一旦他先攻下王都,难保不会起异心。

    帕西斯平日的为人并不惹厌,事前也知会过,只是这次的误杀他没做出合理的解释,还一副喧宾夺主的姿态霸占了市长的府邸,自然引人非议。罗兰知道师父是任性惯了又多少有点老糊涂,其他人可不知道。

    就是预料到今日的情形,他当初才不让帕西斯插手军务,偏偏他硬要帮忙。帮就帮了,搀和进来还三心二意,打着两全其美的主意,叫他这个做徒弟的情何以堪?

    再想起那个尚未成熟的弟弟,罗兰暗暗叹息:还是伊芙最可靠。

    “大人是担心摄政王陛下?”

    “对,至今为止都太顺利了,大家有些掉以轻心。”罗兰将温好的茶徐徐倒入白瓷杯,注视义弟,“不考虑摩和的因素,你认为拉克西丝会重点对付谁?”伊芙沉吟了一下,道:“费尔南迪先生。”

    虽然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各个击破,但要完全占领南北两城,决非短时间能办到。随着领土的增多,补给、兵力上的调度也会越来越困难。到时和两支同盟军形成拉锯战,谁胜谁负就难说了。

    而帕西斯的亡灵大军是打长期战的最大资本,拉克西丝会想拔掉这根芒刺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错,所以只能我亲征。”罗兰抿了口茶,让那温润香醇的味道慢慢化开,逸出一丝满意的笑。伊芙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明知有陷阱,你还要往里头跳?如果意外干掉你,对摄政王陛下而言更占便宜。”

    “只有我在场,那帮小子的头脑才会冷静,我们的部队可经不起耗。”罗兰示意义弟享用自己的成果,继续惬意地细品茶香,“况且,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正面作战是对等的礼仪。”

    “摄政王陛下未必在东境等你。”

    “那我们可以直接拿到东境了。”罗兰冷笑。在层层打击下,卡萨兰军早已军心涣散,要是没有拉克西丝坐镇,贵族肯定倒戈一大批。伊芙无心品茗地放下茶杯:“那至少带上我。”

    “哈哈哈,伊芙,我们的立场好象反过来了。”罗兰放声大笑,随即,犀利的刀光抹平了他眼中的笑意,“你老实回答我,上次你和无名氏神官打了一架,真的没有受伤?”伊芙一凛,手不自觉地颤了颤。这个微小的反应,已足够罗兰看出事实。

    “我要揍法利恩一顿,不,叫艾德娜罚他跪洗衣板。”

    “大人……”伊芙啼笑皆非,索性用承认度过这一关,“我是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罗兰斜睨他:“你的保证一点可信度也没有,乖乖待在这儿,找个可爱的老婆吧。”

    湿润的风吹过,带来雨的气息,模糊了金发青年的低语:“不用担心,没达成愿望以前,我是不会死的。”

    盖过眉眼的发丝扬起,露出一双大海般明澈的幽蓝色眸子,其中流转着激烈的风暴因子。

    前发落下,遮去了这波情绪,伊芙平静地笑道:“我可不是莫西菲斯。”

    “啊,对了,莫西菲斯呢?”罗兰这才想起另一个义子。

    “他正被漂亮的大jiejie们抱在怀里,乐不思蜀了。”

    “……这不肖子。”

    “别气,独角兽天性就喜欢美女。”伊芙轻笑。

    说话间,天空迅速暗沉,湿气浓得令人想打喷嚏。

    八月的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蒙蒙细雨就落了下来。

    被雨帘环绕的凉亭却温暖适意,防水和隔音结界划出一方清净的天地。

    听到细碎的步声,两人相继转过头,看清来人的刹那,不约而同地失神。

    隔着朦胧的雨雾,一把素红的竹伞首先跃入眼帘,仿佛绽放的红色山茶,接着,是优雅曼妙的身躯,锦织立领托起纤长的颈项,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齐脖的短发与主人一样淡如茶,清冷的眸光让人联想到冬日的明月。

    要形容的话,就是和雨非常相衬的少女吧。连从未对异性来电的金发将军也不禁心下赞叹,感觉这场雨简直像为眼前的人而下。

    感到魔力波动,伊维尔伦满愿师兰冰宿走进亭子,才收伞开口:“你们还真有雅兴。”

    “要不要加入?”罗兰热诚欢迎,盯着她手里的竹伞,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我对防水术还不是很熟练。”

    “借我看看!”

    伊芙代替主君招呼:“满愿师小姐想喝什么茶?”大嫂呢,要好好侍侯。罗兰百忙中抬头:“啊,我来泡,冰宿你先吃点心好了。”

    “你在旁边放只盘子干什么?”冰宿也不客气。罗兰对答如流:“训练野生动物的捕猎本能。”

    “我还以为你心血来潮顶盘子。”

    “本人还不会这么贻笑大方。”

    “是吗?可是你再不离远点,马上就要闹笑话了。”

    啪!话音刚落,张开的雨伞洒了罗兰一脸湿。冰宿视若无睹,笃悠悠地吃薄荷糕;伊芙苦苦忍笑。发挥百折不挠的精神,罗兰用袖管抹掉水,研究透彻才把伞还给情人,然后开始沏茶,克制往里头下泻药的冲动。

    澄黄色的薰衣草茶散发出舒心的香味,淡紫的细小花瓣荡漾在杯中,顽皮地与红润唇瓣吹出的气息相抗。

    “据说,雨是星星的眼泪。”喝着最喜欢的月桂茶,罗兰提起应景的话题,唇畔漾着闲散的笑痕。冰宿还在和花瓣较劲,深切怀疑情人是故意不过滤干净,没好气地道:“你不适合当吟游诗人!”

    “我也不想当吟游诗人。”回想已故友人莱德的破锣嗓,罗兰笑意加深,“倒是我有个朋友想,他曾经唱过一首神话:星辰女神是冰山美人,万年不化,某天暗恋上一个人类男子,想告白又拉不下脸,于是天天晚上问月之女神借光,洒进窗户,在地上拼成情书。男人睡觉看不见,说不定起来上厕所还践踏过几回,早上起来月光融了,一直不知道她的心意。眼看心上人一天天老去,最后星辰女神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眼泪就变成了雨水——冰宿,你不觉得这故事的主角很像你么?”

    茶发少女额冒青筋:“你找茬吗?”

    单看他们斗嘴就很好玩了啊。品尝自己的茶点,伊芙超然地想。

    “哪有,我是和你分享笑话,当时我就笑翻了。”罗兰是真的惊讶。冰宿白他:“我倒觉得星辰女神像你,扭扭捏捏,不肯坦白心意。”罗兰干咳。

    “还有,我也是把你的斗篷铺在地上,每晚践踏。”

    “冰宿~~~~”心碎成片片。

    “呃,大家喝茶,喝茶。”伊芙适时调解,让主君挽回颓势。

    “罗兰——冰宿——伊芙——”

    少年模样的独角兽远远跑来,及膝的长发拖出闪耀的痕迹,一进凉亭就像小狗般直抖身子,“呜呜,都淋湿了。”

    “谁让你看到美女就昏头!”骂归骂,罗兰还是拿起毛巾擦拭他的小脸,示意情人帮他弄干;冰宿将凝聚的水球丢进湖里,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伊芙点燃一旁的火盆。

    “呼……活过来了。”端起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莫西菲斯吁了口长气。罗兰敲他暴栗:“下次看你再乱跑!毛还没长齐就泡妞!”莫西菲斯小声辩解:“是她们拉我嘛。”

    “那就跟紧我,她们就不敢缠着你了。不要以为女人无害,你忘了你爸爸的教训吗?”

    自古以来,独角兽就被奉为圣兽。鬃毛是会带来幸运的护身符,角是避邪驱魔的圣物,而鲜血被视为能够医治百病延年益寿的良药。因此,给独角兽带来灭族的灾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不起。”莫西菲斯垂下头,神情沮丧失落。伊芙不忍,温言道:“有罗兰罩,不会有事的。”莫西菲斯用力点头:“嗯嗯,罗兰最厉害了!”东城城主只能瞪他。

    当一群人和乐融融地欣赏雨景,喝茶聊天时,突然一阵狂风刮过,一个属于男性的抱怨从头顶洒落:“真是倒霉的雨——哦哦,好热闹。”

    “师父。”看着骑龙降落的帕西斯,罗兰很无奈,“你非要每次出场都这么惊天动地吗?”说着,用手势命令暗卫去跟南城方面交代一声。

    “不这样怎么能衬托出我的器宇轩昂,潇洒不羁?”帕西斯理直气壮,全身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开了雨丝。

    “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罗兰阴森森地道。帕西斯一窒:“呃,没错没错,我是来道歉,道歉。”

    “哼,先进来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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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龙先生也进来喝一杯吧。”伊芙一视同仁地邀请幻化成人形的克拉费里格。

    “讨厌。”莫西菲斯咕哝。耳目灵敏的光复王经过他,拔了一簇头发,准备回头做护身符。

    享受徒弟的服侍,帕西斯一扫旅途的疲惫,幸福得只差没睡着,顺便抖出路上的见闻:“经过南部平原时,我看到肥猪,不,减肥国王的军队,看来他们兄妹马上要碰面了。”

    对这个消息,罗兰回以表示收到的点头。

    ※※※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并不是一位伤感的女性,这场雨却让她心情恶劣。

    篡位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

    “姑姑!”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提着裙角小跑步奔向亲人,银蓝的秀发微微荡漾,“您要出去吗?”

    “哦,莉亚啊,我想去练剑房练会儿剑——你布道完了?”

    “是。”莉莉安娜心一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动员民众、鼓舞士兵是她身为的职责,当初也是她自己请愿,理当一力肩负,贯彻到底才对。

    可是……一想到她是用华丽的演讲,空洞的祝福欺骗大家,就觉得,好有罪恶感。

    以神之名,汝等荣耀。

    神?他们对抗的就是神明的附体,多么讽刺的事实。

    侄女的演技哪能瞒过拉克西丝,眼光一扫就看出她的心情:“受不了别硬撑,神殿里多的是美丽的祭司,找人假扮你也行。”

    “不!”莉莉安娜激动地拒绝,满脸焦切之色,“拜托你,姑姑,让我做!我可以的!”

    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她不想再当一朵没用的温室小花。

    “好吧。”拉克西丝的嘴角有些抖动,哪天诺因也对她露出这种恳求的表情,她就得意了,“不过别太勉强自己,过度压抑只会导致扭曲。”

    “姑姑也是吗?”莉莉安娜目露担忧。

    “哈!我?你看我像吗?”

    “……不像。”

    “这就是了。”拉克西丝嗤之以鼻,她有的是出气筒和消遣的法门,再郁闷也能保持心灵的畅通。莉莉安娜忍俊不禁:“好羡慕姑姑。”拉克西丝摸摸她柔嫩的脸颊:“没错没错,你要多学学我——接下来没事了吧?去花厅休息会儿,我和克鲁索练完剑去找你。”语毕,带着最大的那只出气筒扬长而去。

    一个上勾拳将胖乎乎的充气布偶殴上天花板,坠下时用漂亮的侧踢踹到墙角,再冲过去踩踩踩,发泄完拉克西丝只觉神清气爽,开怀地吁了口气。

    在胖布偶附近还倒着一只金发的人形沙袋,同样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总参谋长冷静地发言:“阁下,恕我直言,那个并不是陛下。”

    “罗嗦!不要提醒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摄政王盛气凌人地大喝,回身一抽,杖中剑挥出雪亮的光华。

    拉克西丝被誉为当世第一用剑高手,剑术无人能出其右,直到两位“后起之秀”——肖恩和帕西斯出现。但拉克西丝并不敬佩后者,给她一千年的时间,她也能达到那种程度。肖恩倒是真材实料,生前磨练出来的功夫。

    银练也似的细剑交缠,迸出细小而锐利的火花,密集的碰撞声在四壁间回荡。双方都展现了高水准的剑技,模糊的亮银轨迹飞快地变换方向,时而直时而弯,然后在某一点一触即分。

    击剑被上流社会视为高雅的运动,软剑的使用也比一般的剑难得多,用艺术形容也不为过。双剑相交剑身会产生怎样的抖动,会给对手造成什么影响,如何借力cao纵剑势走向,如何利用软剑特有的缠劲偏转对方的攻击,都需要反复的练习和精密的计算才能掌握。而同样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君臣俩都屏弃了无用的花俏,以最小的动作最快的速度最低的出力获取最大的伤害效果。

    绚丽的剑光朝四面八方散开,拉克西丝的身法优美而凌厉,快速的攻守转换令人目不暇接;克鲁索沉着地招架,他性情稳重,本不适合用软剑,但守得滴水不漏,拉克西丝一时也拿他没办法。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克鲁索渐渐感觉自己被引进主君的节奏,而且越来越难脱身。

    “我认输。”剑快离手时,他毫不逞强地宣布。拉克西丝啐了一声,不爽地叉腰:“你就不能多撑一会儿吗?”

    “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只会造成手腕扭伤的危险,对胜率的提高毫无帮助。”

    ……真是无趣的性格,我当初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拉克西丝不禁质疑自己的眼光和品位。克鲁索平平地道:“当然,如果您要看属下丢脸弃剑的模样……”

    “谁要看你那个样子!”

    “这就好,您喜欢整人和好大喜功的兴趣已经很低级了,再发展下去有沦为变态的趋势。”克鲁索直言不讳。拉克西丝怒极反笑:“好个目无主上的下属,你是不是想我剃光你那头青草?”绿发青年不动如山:“男人光头也不要紧,威胁和人身攻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所为。”

    “克鲁索,你给我闭嘴!”

    “是。”

    把软剑插回手杖,拉克西丝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经过“罗兰娃娃”时还踢了一脚出气。但是一听到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胸口的郁气又慢慢淡化。

    习惯性地转过头,确认他默默陪伴的身影,不期然对上一双沉静的眸。他看人的目光十多年如一日,稳定而直接,不带浓烈的感彩。记得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直勾勾看她,丝毫不懂得迂回。

    所以,她冲口骂他“乡巴佬”……

    不堪回首地掉头迈步,黑发的摄政王沿着长廊前往庭园,眼角瞥见一座莲池,神色微化,思绪一瞬间飘远。

    那天下着大雪,冻死无数贫民的恶劣天气却是贵族眼中的诗情画意,在宫廷魔法师的保护下,悠闲地赏雪嬉闹。不小心失落温玉珠的公爵之女尖声叫骂,用耳光命令女仆们下水打捞。就在这时,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被侍从带着,进入她的视野。

    停在池子边上,他淡淡地道。

    雪很冷,水更冷,不高的细瘦身子冻得直打哆嗦,失去血色的唇紧抿着,宛如初春嫩叶的柔软发丝下,专注的瞳眸闪着点点凛冽的光,其中有愤怒,有不屑,也有坚忍的意志。

    他找到了温玉珠,珠子却摔裂了。

    迁怒的千金小姐当场扇了他一巴掌,本来到此为止,但是那直接的眼神,也让达官贵人们不快,视为反抗。伶俐的仆从立即拿出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长鞭,在那单薄的身体上抽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受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尊贵的公主指着平民少年,说出改变了两人一生的宣言,

    恍惚回神,依然鲜明的记忆在雨声中沉淀。

    “克鲁索,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绿色的?”

    如果有心,拉克西丝可以把部下的身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她没有这么做。在成为她贴身侍从的一刻,克鲁索就等于和过去一刀两断,只属于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的所有物,自会有人去处理那些琐事。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有多马虎大意。

    愣了愣,克鲁索照实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我们家有木精灵的血统。”拉克西丝哦了一声,半晌,闷闷地道:“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我母亲前年去世了,内务总管特许我祭拜她。”

    平淡的话语却如一把尖刀,刺穿了摄政王的心,久久不敢回头面对部下。

    凝视她背影的双眼却没有怨恨,而是一种混合着包容和了解的平静。

    这是他那平凡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也是最珍贵的人生哲理。

    所以粗茶淡饭,他们也生活得安和快乐。靠着商人叔父的推荐和父亲生前微薄的积蓄,母亲把他送进学堂。他努力求学却保持中庸,既不出类拔萃惹人嫉妒,也不落后被老师嫌。他的愿望很小,只想有个体面的职业,让母亲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些。

    就这样。

    然而横祸,都是突然降临。

    因为他长相清秀,被巡视的官员看中,和其他几个平民孩子一起,送进宫当“侍从”。

    这是好听的说法,谁都知道十来岁的男孩进去是干什么。

    原以为红颜多难,没想到男人长得好看点也遭殃。

    临行的前一夜,母亲抱着他流泪。侍侯贵族小姐还好,就怕被有变态兴趣的老爷们看上,折磨至死。定时从王宫后门驶出的运尸车,平民有目共睹。

    不要顶嘴,不要争宠,也许……也许忍几年就能出来了。母亲含泪叮嘱到凌晨,看了眼窗外,终于崩溃,痛哭失声,从床下的木盒拿出一把短刀,塞给他。

    颤抖的声音却透出坚定,他点头,却在半途偷偷扔掉刀子。因为进宫时一定会搜身,被发现不止他倒霉,母亲也会受连累。

    反正皮rou苦,男子汉大丈夫,忍忍就过去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年仅十二的少年走进王宫,邂逅了和他交缠半生的少女。

    她穿着白裘站在树下,听到动静,惊讶地转头打量他。黑发随风微扬,月光的帷幔轻柔洒落,像为她铺上一层银粉,闪闪发亮又带点朦胧的神秘,容貌文静秀雅,丽如寒梅绽放,神如秋水染霜,眉间隐隐含着一丝清灵之气。

    虽然年龄幼小,少年也为之失神,心跳不受控制。

    双手叉腰,对方毫无淑女气质的架势粉碎了美好的印象。

    ……形象破灭。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带刺的玫瑰而不是纯洁的百合,是凶悍的母狮而不是娇柔的小猫,少年叹了口气,然后被带队的侍从压着头道歉,得知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女。

    被那纤细的食指指住时,他是以为,她要报复他的……

    “喂,你别老是像木桩一样不吭声啊。”坦率地道歉不是拉克西丝的作风,只能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表达歉意,希望部下能骂她几句。克鲁索将自己从过去抽离出来,用一种了然的语气道:“阁下不必觉得亏欠我,您的庇荫就是最大的帮助,我可以寄钱也可以寄信给她,母亲一直生活得很好。她弥留的那段日子,您也准了我的休假。”

    可恶,他是我肚里的蛔虫吗?虽然不甘心,拉克西丝还是不得不承认听了这番话,情绪上好受了许多,只是还有点遗憾没见过他的母亲。

    见鬼!我见他老妈干嘛!

    拉克西丝下意识地加快步伐,带起披风飘扬,身姿威风凛凛。

    “阁下。”克鲁索一手搭在她肩上,“您走错路了。”

    “……”女王陛下悻悻然把脚收回来。总参谋长担忧地注视她:“是太累了吗?政务我帮你看,今晚请好好休息。”拉克西丝用力甩手:“没事啦。”

    “我不认为没事,你的样子很不对劲。”

    “烦死了!你真应该改名叫特罗嗦才对!”

    对主君不分青红皂白的咒骂,大度的部下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更确定她的失常。

    唉,果然陛下的事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克鲁索完全理解到另一个层面,温言道:“不达成精神和rou体的协调,勉强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成果。就算您不为自己,也请为莉莉安娜殿下保重,她会担心您。”

    “……知道了。”拗不过这个迟钝的家伙,拉克西丝只有妥协。用诺因的话来说,是所谓一物降一物。

    远远望见目的地,两人默契地掏出胃药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