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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交汇的道路(下节九)

    当余音沉淀下来后,希莉丝才恢复说话的能力:“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的自己。”

    杨阳轻轻一叹,“肖恩曾亲口对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和我周围的人都别想死,我一直这么想、也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是个重视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人,那那些行为,就不可能是出自他的本意。”

    “是双重人格吗?”

    “不,是过去的他。”

    “什么!”希莉丝睁大眼。

    “记忆封印归封印,并不是消失,他的潜意识还记得,所以潜意识想杀了自己。”

    窒人的寒气笼罩整个房间,红发少女脸上交织着震惊和恍然,全不住发抖。

    “我……无法想象。”她颤声道。原以为只是逃避,没想到他竟然被bī)到这种地步!

    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去!?

    “我也无法想象。”杨阳苦笑,朝她投以柔和的视线,“但我们必须接受,尤其是你,希莉丝,因为你是肖恩的伴侣,你的支持会比任何人都有效——别担心,肖恩边有我们在,不管他的心伤多深,一定会慢慢痊愈的。”

    “嗯。”希莉丝的神略微开朗了些,绽开感激的笑容。

    又开导了会儿,杨阳起离去,走在廊上时感到肚子有点饿,就摸索着下楼,心想别人不说,耶拉姆绝对会留下晚饭。果然一张桌子上摆着三份餐点,还冒着气,显然施了保温的法术,旁边还有张纸。

    “原来,留了字条啊。”杨阳拿起纸,借着漂浮在桌上的光球看清纸面,僵了僵。

    上面,是以古代语书写的短信。

    从龙飞凤舞的笔迹,可以断定是出自棕发青年之手,而且以黑发祭司的格,也不可能留言。全文使用了大量的修辞和繁复的动词,让只是粗识古代语的中城满愿师头痛不已,不得不从房里拿来字典,坐下翻了一刻钟,才勉强搞懂——

    我们出去喝酒,门别锁,或者把窗子开着。

    “……”

    和充满韵味,精致到几近华丽的文风相比,内容简直令人气结。

    杨阳一手按额,轻轻笑起来。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气息格外清爽,蓝蓝的天空像最上乘的锦缎,秋阳高悬,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耶拉姆,月,给。”

    “嗯。”

    褐发少年和黑发青年铁青着脸接过醒酒茶,他们俩都是没碰过酒的人,昨晚强灌下几瓶烈酒,自然受不住。耶拉姆还好,月早上回来时连人形也无力维持,奄奄一息地躺在棕发青年怀里,让少女们的心当场碎成一地。

    “你真是的!拉不会喝酒的人喝酒!”杨阳和希莉丝齐声呵斥罪魁祸首。

    “闹嘛。”肖恩委屈地扁扁嘴,事实上他并没有强迫,只说“是男人就喝!”,而没有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衅,于是两人卯起来狂干。

    席娜开口道:“不要责怪族长,是我建议的。”其他妖灵族战士一致点头,摆出捍卫的架势。

    “……席娜,我说了很多遍不要叫我族长。”

    “可是你打败了守护者。”

    “我不是当族长的料啊!”

    “没关系,族里的事暂时由我处理,等你熟悉了,再正式接手。”

    “……”

    肖恩捂着头烦恼。在无限回廊看见席娜等人时,他还以为会被分尸,毕竟他砸了人家的圣庙,却没想到:妖灵们追上来的目的是为了封他做族长!因为妖灵族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闯进失落神,谁就是老大!

    昭霆奇道:“你们干嘛一定要肖恩当头?失落神不是你们的圣庙吗?”

    “说是圣庙,其实是束缚。”席娜咬牙,眼中出仇恨的火光,“我们一开始并不是自愿待在沙漠里,是某个神强迫我们,代代看守失落神,杀死所有的闯入者。除非有人突破我们和守护者的双重防线。”

    “咦!可是月和维烈都进去过啊!”

    “什么!”

    “我是偷溜进去的。”黑发祭司对同伴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悠哉悠哉地道。妖灵们的神立刻从惊佩转为鄙夷,再度崇拜地注视棕发青年。

    “月!!”

    杨阳问道:“席娜,是哪个神强迫你们?”

    “不知道,我们不像人类这么会记录。连那座该死的神的名字,也是一个行脚商人告诉我,我再告诉我的。”

    “是贺加斯。”

    众人诧异地看向发言者,月线条优美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失落神是兰修斯的行宫,那家伙有恋弟结,所以强迫你们帮他老弟看房子。”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汗颜。虽然冥王的表现已经让他们认识到神明并非高高在上的存在,但是恋弟结也太……

    贺加斯?兰修斯?这两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肖恩纳闷。

    希莉丝露出疑惑之:“等等,月,你记错了吧,众神里没有叫兰修斯的。”杨阳和耶拉姆附和。月一怔:“你们知道协调神,却不知道混乱神?”

    “混乱神的名字是优希亚!”三人异口同声。

    “优希亚?那是谁?”

    大眼瞪小眼。半晌,月首先打破沉默,用笃定的口吻道:“总之,协调神的名字绝对是贺加斯,混乱神的名字绝对是兰修斯,错的绝对是你们。”

    这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握紧拳头。

    月不再说话,俊逸的脸庞浮起疲倦。余人见状,只好吞下怒气,另找话题。不知过了多久,杨阳偶一抬头,瞥见对座的人,顿时移不开眼去。黑发祭司端着茶杯闭目养神,几缕阳光从他左首的窗户照进来,衬托得他的白袍更为圣洁,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他周隐隐散发的气势,和东城城主一样,浑然天成的气势。

    没有被任何人承认的必要,也没有自我主张的必要——这个人就是王。

    难怪他弟弟想除掉他。杨阳暗暗叹息,突然睁大眼,视线掠过青年的肩膀,定在他后面。

    旅馆的大门被一脚踹破,随之出现的男子材高挑,白色的风衣脏污不堪,又是血又是泥,还撕破了好几处,背后的袋子也是。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鲜红的长发凌乱而潮湿,半数垂过肩,遮住了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

    “那个……”杨阳咽了口口水,轻唤,“月。”

    青色的双眸睁开,有点不耐烦地瞅着她,随即转为错愕,因为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拉起,搅进怀里。

    “月!月!月!月!……”

    血龙王紧紧抱住人,吐出泣不成声的断音。连来的惊讶、怀疑、困惑、焦急和害怕烟消云散,狂喜之宛如奔腾的巨浪,一拍打他的心房。但是在喜悦下依然有一丝不安,促使他越抱越紧,全抖得如风中落叶,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他又再次回到那绝望而痛苦的子。

    “……萨克?”

    听见那朝思夜想的轻柔嗓音,红发青年的颤抖才慢慢平静下来,像终于安心了一般,略略放松手劲,让黑发青年得以抚上他的面容。

    “真的是你!”月低呼,陌生的五官无法遮住透肤而出的熟悉感,刻骨的相思也无法掩去眉间狂狷的霸气,“你怎么……”

    一言未毕,腰间的双臂陡然失去力量,怀中的躯也瘫软下来。

    “萨克!”

    “扎姆卡特!”

    看得屏息静气的杨阳等人脸色大变,纷纷跳起来奔向晕倒的同伴。

    “他没有外伤,内伤也不严重,昏迷的主因是体力透支。”

    希莉丝为上的人掖好被子,转说出诊断结果。闻言,月一直绷得死紧的体略微放松,余人也如释重负。

    “体力透支?什么人能让他体力透支?”杨阳摸着下巴,困惑不解,突然感到袖管被拉扯。她转过头,对上轩风惊疑不定的神。

    “他……是血龙王?”手指红发青年。

    “对啊。”

    “可是——”

    “啊,确切的说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融合体。”杨阳补充,换来两双错愕的视线。

    “魔界宰相!?”轩风和月异口同声。

    杨阳简要叙述原因。听罢,月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颤抖地扶着沿,脸色死白。轩风呆呆地道:“这么说,是魔界宰相和杨老师长的一模一样?”

    “巧合啦!巧合!”

    “月……”

    红发青年梦呓,双眉不安地蹙起。黑发祭司立刻弯下腰,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看到这一幕,余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不用一个眼色或手势,蹑手蹑脚走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终于苦尽甘来的恋人。

    “太好了。”门关上后,棕发青年首先开口,打心底为两人高兴。黑发少女却叹了口气:“是啊,很好,不过我希望月能克制点,别亲扎姆卡特,不然维烈太可怜了。”

    “没错。”希莉丝重重点头。昭霆和耶拉姆也一脸心有戚戚焉。

    “有什么关系,恋人间亲个嘴正常得很,上也不奇怪。”轩风说出太过开放的话。除了肖恩,每个人都呛了一记。

    “唯一的遗憾是,血龙王竟然长的和杨老师一样!唉,本来我多期待他们见面!期待得也想夜也想,结果变成这样!”轩风握紧双拳,懊恼得几乎要撞墙,但转瞬又振作起来,“算了!重要的不是外貌,是火的心!而且杨老师的外在条件也很棒,虽然跟月不是很配,但也不会难看——好,继续追踪!争取将他俩的事迹写成最畅销的杂志!”

    希莉丝和耶拉姆听得目瞪口呆。席娜悄悄靠近杨阳和昭霆,指着太阳,低声道:“你们的朋友,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哈哈哈……”两人干笑,也只能干笑。

    杨阳的担心其实没必要,月对亲吻一张陌生的面孔完全没兴趣。

    何况他也没这心,脑中不断回dàng)着黑发少女刚才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笨蛋,笨蛋。”

    越想越气,月忍不住低咒,声音却带着不自觉的怜惜。虽然从没后悔过,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庆幸,庆幸当初做了那个决定,不然,这个笨蛋还不知道会把自己搞成什么德!

    想到这里,怒火顿时冲破理智的闸门,月一把扣住人的双肩,用力摇晃。

    “!哪个混蛋?”被粗暴地摇醒的血龙王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黑发祭司没好气地道:“是你老子!”

    轻柔的嗓音效果却比冰水还好,扎姆卡特刹时清醒,伸手要将人搂入怀。

    月迅速拿下他的精灵之眼。

    “月!?”

    “何必这么着急。”退后两步以免被抓住,月绽开明艳的笑容。可惜扎姆卡特看不见,否则就不会说出火上浇油的话:“别闹了,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知道?你知道我想撕烂你这张脸皮,把你拖出来狠狠蹂躏三天三夜?”

    “呃——”终于意识到人光火的程度,扎姆卡特露出畏缩的表。

    与此同时,躲在门外偷听的三人中的一个兴奋地挥舞拳头:“果然!他是女王受!”

    “女王受?那种将攻君压倒在,一切采取主动的受君?”另一人脑中立即生成影像,还是以魔界宰相为模特的影像,赶紧挥掉。

    “对!他决不是那种怯怯懦懦,噙着眼泪要攻君住手、不要过来、温柔一点、不要那么用力、不要再来一次、他的腰要断了的纯受君。”

    “真…真的吗?”杨阳和昭霆瞠目结舌,她们是不反对b啦,只是想到那么强势的扎姆卡特是被动的一方,就觉得奇怪。

    “听!攻君说话了!”轩风马上找到最有力证据。

    “月,我不是自愿和维烈融合,你别再气了好不好?”

    “和他单挑是自愿的吧?”

    “那是因为……”扎姆卡特及时咽下到嘴边的解释,换成好言劝慰,“月,过去的事别计较了。我活着,你活着,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是为了我!为什么老是顾虑我!你不是龙王吗?脾气最暴躁的血龙王!你应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想怎样就怎样!”法师冷静的面具全碎,将精灵之眼丢还给对方。

    扎姆卡特没有捡起掉在怀里的额饰,愣了一会儿,微笑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啊。”

    “当然!在你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在我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月的表沉寂下来,甚至隐隐流露出一抹凄然,“为什么那么做?你是龙王啊,最高傲的龙王,怎么可以——”

    “你也不会对我以外的人大吼大叫啊,月。”

    “……”

    “我没有刻意收敛脾气,而是对你,我发不出脾气。”扎姆卡特搭着头柜坐起来,“过来点好吗?这该死的体不听使唤。”

    他虚弱的模样令月心一紧,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反过来扣住臂膀。

    “你……!”

    “难得能骗到你。”血龙王从委靡不振一转为神采飞扬,笑得很坏。

    “信不信我今晚让你下不了!”黑发青年瞪眼,抵住他的膛,使力推拒。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扎姆卡特毫不在意,满足地拥紧他,深深叹息,“你还活着,太好了。”

    月震了震,眼神柔和下来,不再挣扎,静静偎依着对方,感受那千年不变的深。

    门外,三个同人女捂着通红的脸颊,面面相觑。

    “你说,他们现在在干嘛?”昭霆吞了口唾沫。

    “还能干嘛,当然是做的事。”轩风嗤之以鼻。

    “不会吧!白天耶!最多接吻吧!”杨阳非常惊讶。

    “你刚才也听见了,以那两个人的开放程度,会介意白天还是晚上吗?”

    “……”对不起,维烈,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莫能助。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忍着点吧。

    昭霆棕色的眼珠出憧憬的光辉:“不过,他们之间的感真深刻,尤其扎姆卡特。”

    “是啊,他是最棒的攻君,绝对会成为经典。”轩风双手合十,眼中同样星光闪耀,“小阳,将来你主笔,我负责编剧和排版,出一本专门讲他们俩的小说。”

    “嗯!”

    “我呢?我呢?”

    “你发传单。”

    “太过分了!歧视嘛!”

    “安啦,就算发传单,也包你赚得翻过来。这么炫的主角,这么感人的戏码,不红才有鬼!”

    “什么生意这么好赚?让我也插一脚如何?”

    从天而降的声音将三人冻成冰棍,还是蹲在地上,样子十分难看的冰棍。

    月和扎姆卡特下楼时,肖恩正在修补破掉的旅馆大门。

    “啊,扎姆卡特,你醒了?”

    “嗯,你在干嘛?当义工?真是吃饱饭没事做。”

    “……我在补你捅的漏子。”

    “胡说八道,我碰都没碰过那扇门。”血龙王压根忘了不久前踹破一扇大门的事实。棕发青年拿着榔头抖抖抖,好容易才没丢到他脸上。

    “那扇门是你踢坏的。”走在他后的杨阳声如蚊呐,之所以小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无力的缘故。刚刚被逮到后,红发青年手下留,只赏给每人一个爆栗;黑发祭司却结结实实教训了她们一顿,又是打嗝术又是挠痒术,差点没折腾死她们,欠缺这方面经验的轩风现在还瘫在走廊上起不来。

    “你说什么?”扎姆卡特转过头。杨阳叹了口气:“没什么。”

    帮忙人钉门板的希莉丝递来关怀的询问:“扎姆卡特,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要不要叫点吃的?”耶拉姆坐在窗边的位置擦拭短剑,照例以淡淡的语调问道,“或者先洗个澡?”

    “先吃饭!我饿死了!”扎姆卡特拉着月坐到他对面,一叠声道,“我要吃豆沙包、枫糖汁盖浇饭、蜂蜜蛋糕、南瓜汤、蜜酱猪肋排、烤油玉米棒和冰激凌苹果派!”

    “去对服务生讲,别对我讲。”

    “……”

    半分钟后,众人呆呆地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碗碟。

    “扎姆卡特,你…也能吃的嘛。”杨阳惊讶得舌头打结。奇怪,以前怎么没见维烈表现出这样一面?

    “废话!我是龙!”

    “可是,你应该只剩下一半食量。”

    月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和魔界宰相融合,不止外貌,竟连嗜好和食量也改变了吗?扎姆卡特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确切的说是十分之一,那家伙的食量实在太小了。”

    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除了月,每个人都失神了片刻。回过神后,肖恩一脸叹服:“你比我还强。”耶拉姆嘴角微微抽筋,斩钉截铁地道:“自己付帐。”

    “什么!不是你请客!”血龙王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请客?”

    “你明明问我要不要叫点吃的,休想赖帐!”

    “那是……”

    “行了,我付帐。”月打断两人没营养的争吵,把餐巾丢给人,“擦擦嘴,然后去洗澡。”

    “没水啊。”

    “我去帮你放水。”耶拉姆不计前嫌,起离席。昭霆好奇地问道:“扎姆卡特,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扎姆卡特干咳一声:“没什么。”

    肯定是他自己搞的。一见他的反应,余人就猜出大致原委。顾及他死要面子的格,没有拆穿。

    杨阳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扎姆卡特,维烈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吗?”

    “找到了。”

    “那!你应该能和我们一起旅行了?”

    “嗯。”血龙王正中下怀,转向人,“月,如何?”黑发祭司点点头。黑发少女和棕发少女齐声欢呼,棕发青年和红发少女也脸露喜色。

    “水好了。”褐发少年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扎姆卡特站起来,被希莉丝叫住:“等等,你有没有换洗衣服?没我们帮你去买。”

    “好像有。”红发青年拉开袋口,大肆翻找,边翻边扔,最后终于翻出一件干净的风衣,走向楼梯。

    “……”原来维烈乱扔道具的毛病是从他那儿感染的。俯视满地狼籍,杨阳四人心道。

    第二天,一行人离开下榻的旅馆,往南前进。可能是下过雨的关系,地平线尽头的天空有些朦胧,仿佛蔚蓝的画布上晕开的水彩,紧挨着一条深灰色的岩棱峰。那就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地:矿山。

    道路两旁,望去都是农地,有金色的油菜花,宽软的南瓜田和碧绿的豌豆园,被迪诺河的支流分成数千个小单位。偶尔一阵风吹散弥漫的稻谷清香,捎来不远处山楂林甜润的气息。

    “没想到西城也有这样的景色。”

    三个满愿师又是高兴又是惊讶;标准乡下土包子的妖灵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当然,迪诺河三角洲可是很富裕的。”希莉丝耸了耸肩膀,肖恩垂涎地盯着一头在田边蹦跳的小鹿:“太好了,今晚就吃鹿南瓜汤吧!”

    “我不要鹿,要纯的南瓜汤,最好再配点南瓜饼。”某只酷甜食的龙搭话。

    “南瓜是别人的。”耶拉姆面无表地提醒。同样负责炊事的轩风也一脸不赞同:“不许吃那么可的小鹿。”

    “喂!难得可以吃顿像样的吔!”肖恩抗议,“至于南瓜,我们讨两只不就行了?他们不会这么小气的。”希莉丝摇头:“很遗憾,就是这么小气,西城的人决不会把食物分人。”杨阳讶道:“那旅馆怎么还卖食物?”

    “所以是‘卖’,而且只有极少数旅馆包吃。”

    月温温地道:“烦死了,随便摘两只不就得了。”扎姆卡特立马行动:“好主意!”

    “等等!这是偷盗!”杨阳和肖恩一抱腰,一钳臂,拉住他前扑的子。

    “两只南瓜算什么。”劣迹无数的盗宝者嗤鼻。一旁的恶魔祭司连理也懒得理会,弹弹手指,送出一道劲风,掀起一整田的南瓜,堆在脚边。

    “月……”

    “那边的小偷,站住!”远远地,传来南瓜主人愤怒的喊声。

    “交给你们了。”毫无愧意地一扯人,月念出移动术的咒文,把烂摊子丢给瞠目结舌的余人。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俩都没基本的道德观念吗!?”

    好容易摆脱南瓜主人的纠缠,追上等在树下的两人,杨阳首先发难。余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不要拿人类的道德衡量龙!”

    “在路边摘两个南瓜也犯法?”

    扎姆卡特和月异口同声,连不屑一顾的口吻也如出一辙。余人气结,正要喷火,瞥见两人手里的东西,一齐愣住:“你们在干嘛?”

    “吃南瓜。”月还好,扎姆卡特清俊的脸庞明明白白写着恶心两字,“真是太难吃了,是不是还没熟?”

    “笨蛋!冷南瓜怎么会好吃!”轩风笑骂,余人的表也从气急败坏转为啼笑皆非。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强大无匹的龙王,难怪都不讲道理——他们根本就不懂道理!

    “这些应该够了吧?”捡出十几只堆成一堆,肖恩将剩下的打包背在肩上,“我去还给主人。”希莉丝劝阻:“别去了,你会被打死的。”西城人民对偷食贼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残酷。

    “安啦,这种小场面还难不倒我。”说着,不给人再劝的机会,肖恩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过去。

    “别担心,希莉丝,肖恩不会有事的。”杨阳安慰。月不以为然:“几个村民是奈何不了他,问题是那个白痴很有可能站着人家打。”扎姆卡特把啃了一半的南瓜随手一扔:“不是很有可能,是百分之百。”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杨阳和希莉丝侧目。

    两个同恋的预言并未命中,约摸一刻钟后,棕发青年毫发无伤的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嗨!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他秀出一个小麻布包,“当当当!”

    “这是什么?”余人好奇地凑过来。

    “嘿嘿,是会让食物变得更好吃的神奇秘药。”肖恩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口,希莉丝和轩风同时想起那锅“极品料理”和五颜六色的草药粉,凄厉惨叫:“不要——”

    “咦?”肖恩捧着袋子傻在当地,余人却已闻到从袋里散发出来的清香。

    “是胡椒啊。”耶拉姆第一个辨别出香味的来源,露出罕见的诧异之,“你竟然能弄到,这玩意儿在别的地方可比黄金还贵。”肖恩笑容灿烂:“是拖查大叔——那个南瓜田的主人送我的。”

    “不会掺了毒吧?”月怀疑地打量布袋。无事献殷勤已是非即盗,讨好小偷的同伙岂不是更可疑?

    “才不会!”肖恩瞪了他一眼,“我帮他把南瓜种回去,又帮他挑水,修屋顶,他很感谢我,就送了我一袋胡椒。”

    “原来是工资啊。”

    “本来他是想留我吃饭的,我说同伴在外头等,他才改送我香料;还有隔壁的比尔家,在井边聊天的叔伯姨婶也叫我去做客——那个村的小孩真的好可,要不是急着赶路,真想陪他们玩两天!”

    哎呀呀,这种混吃骗喝的功夫,已经比昭霆还厉害了。杨阳感叹。

    考虑到人数和某些人的胃口,耶拉姆和轩风整整煮了三大锅南瓜鹿汤。此地出产的南瓜质地细致呈粉状,所以切碎后加水放入锅子,再撒进洋葱片、芹菜粒和鹿块,就变成糊状的浓汤。腾腾的汤汁粘稠香浓带些甜味,口感甚佳,份量和稀饭差不多。

    想到冷南瓜的味道,接过陶碗的月有点犹豫,但才喝了一口,他就震住了。

    “怎么样,小月月?”轩风期待地问。

    “嗯……还可以。”说着言不由衷的答案,手的动作却泄露了真实的想法,月连舀几匙塞进嘴里。扎姆卡特不满地道:“你为什么叫他小月月?”

    “呵呵,这就要问你的人咯。”

    “月?”

    “没事。”黑发祭司尴尬地撇过头,宁死也不说出,自己曾被两个少女当娃娃抱在怀里,以及捏手捏足,被迫睡在篮子里的血泪史。

    但是他暧昧的态度,令血龙王妒火大炽,双眉一挑,就要暴走。

    “别误会,扎姆卡特,轩风对谁都喜欢加个小字。”看出他脸上的杀意,杨阳连忙安抚。

    “是吗?”虽然明知她是在说谎,扎姆卡特还是缓下颜色。注意到他的异常,月的瞳仁微微收缩。

    气氛很微妙呐。仗着同人女的直觉,轩风嗅出风里的醋味,偷偷翘起唇角。肖恩也感觉到了,奇道:“你们在生什么气?好好一顿饭也吃得不安生。”

    “就是!眉来眼去的,莫名其妙!”昭霆附和,递出空碗,“死小鬼,再盛一碗给我。”

    “……”耶拉姆怔怔接过陶碗,神思不属地舀汤,目光在两人上游移。

    奇怪,以前没发觉,这两个人不但个像,外貌……也有些神似呢。

    “你们回去吧。”

    吃完饭,肖恩借说悄悄话的名义将席娜等人叫到树后,低声宣布。

    “族长!你说什么!”妖灵们纷纷大喊,满脸惊愕。

    “翻过山就是迪诺河的上游,空气会越来越湿润,你们会很不适应,现在就有人水土不服了不是?”肖恩扫视队伍里几张面色不好的脸孔,温言道,“回去吧。一路上你们的难受我都看在眼里,别再勉强自己。”

    席娜急道:“族长,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够适应的!”

    “适应是慢慢来的过程,你们从小住在沙漠,突然跑到外面,还三天两头换地方,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可是我们不想离开您!”这是真心话,尽管相处不过几天,妖灵们已经对这位年轻的族长滋生出相当浓厚的感。

    “我也不想啊,但我更不想你们生病。乖,快回去。我保证,等杨阳他们的事一了,就带土产去看你们。”肖恩不觉用上哄孩子的口吻,而妖灵们也很受用,互视片刻,终于点头了。

    “好吧,请族长保重。”

    “嗯。”

    “那我们跟杨阳他们打声招呼,还有希莉丝小姐。”说到下半句,妖灵们的语气渗入敬意,因为红发少女算是他们的族长夫人。

    肖恩略一沉吟,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么走吧,我会转告他们。”

    “是。”

    目送迅速远去的背影,青年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怅然。

    刚刚的话只是次要原因,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某人这些天刻意亲近妖灵们的行为。

    轻轻叹了口气,肖恩以苦笑的神,深深凝视一片绿意中闪烁的火红色长发。

    他甘愿做她的剑,她的盾,却不能坐视其他人成为她野心的工具啊。

    “咦,席娜他们呢?”

    见棕发青年一个人回来,余人怔了怔。

    “我叫他们回去了。”肖恩将赶人的理由复述了一遍。

    杨阳也看出妖灵们的状态,没有诧异,只道:“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肖恩早料到她有此一问,道:“有人不舒服,我就叫他们直接走了。”

    “不舒服可以叫我看,何必叫他们走呢?”希莉丝皱眉,脸含责怪。肖恩搔搔头:“抱歉,我忘了。”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

    “是啊,赶快上路吧,不是说今晚要到矿山吗?”轩风一边打圆场一边努力把整理好的行囊往马背上推,“肖恩!过来帮我一下!”

    “哦。”

    就这样,成员指数锐减为八人的小队继续赶路。越往南行,地势越高,道路渐渐崎岖,两侧倒是十分平坦,被四季常绿的灌木丛点缀的农田延伸向远方。蓦地,肖恩拉了拉恋人的袖子。

    “什么事?”希莉丝有点不耐地转过头,对上一张泛红的脸庞。自认识棕发青年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羞怩的神态,就好像……要对她做不轨的事,心跳顿时加快,连带舌头也打起结来:“怎…怎么了?”

    “希莉丝,那边有个甘蓝菜田。”

    “……”

    “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就算了,虽然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抹抹脸。轩风、扎姆卡特和月则是茫然不解,心道:生孩子和甘蓝菜田有何关系?难道他想在田里办那档子事?

    希莉丝调息半晌,按住恋人的双肩,语重心长地道:“肖恩,即使我们一起去甘蓝菜田,播下种子,虔诚祈祷,十个月后,也不会有孩子从我肚子里长出来。”

    轩风三人的嘴巴刹时张成“o”字形。

    “不会的!只要我们真心祈祷,绝对会有孩子!”

    “绝对不会!你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啊!”红发少女忍无可忍地大吼。黑发祭司手指一头雾水的青年,对人道:“这家伙,其实只有三岁吧?”血龙王一脸凝重地点头。

    走了约摸两个钟头,他们终于进入山区,阶梯状的山壁取代了青黄色的缓坡,有些山壁甚至寸草不生,显然过去是露天矿,开挖殆尽后被弃置在那儿。绕过几个山坳,纵横交错的障壁仿佛戏台的布幕缓缓阖上,迪诺河及其支流隐没在背后;前方的视野倒豁然开朗,看形状像是座山谷。

    此刻已近黄昏,秋阳色泽桔黄,显得分外柔软。一行大雁清鸣,从棉絮般的云层里钻出,翅膀染上绯红色的晨曦,气氛恬静而宁适。杨阳一行不觉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中,疏忽了警戒,因而当听见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时,都吓了一跳。

    “请止步。”

    一道影从树上跃下,落地无声,姿态仿佛一头大豹,毫无多余的肢体动作。暗色调的金发,端正却不出众的五官,就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内敛到近乎无形,“这里过去就是矿区,很危险,没有什么事的话,请绕道走。”

    “我们就是去矿山找人的!”昭霆冲口道。

    “哦?”金发男子由侧转为正对他们,打量的目光不着痕迹,就连看到三个满愿师时,那一闪即逝的喜色也藏得极好,“你们要找谁?”

    “佛利特。”

    “是他啊,随我来。”

    “你是向导吗?”

    “嗯。”

    走了会儿,杨阳想起还没互通名姓,便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楠。”

    金发男子回首,微微一笑。

    东城的间谍们是在索美维山脉追丢杨阳一行的。

    当时,肖恩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杨阳三人转移至山下后,楠和同僚枫虽然马上追了下去,却因区解开引起的精灵力乱流无法定位。在这期间,杨阳等人已结束和月的谈话,被送去死亡沙漠了。

    找不到目标,两人只好回伊维尔伦负荆请罪,罗兰的答复是——

    堵得着,既往不咎;堵不着,提头来见。

    非常冷酷的处置,楠和枫却听得感激涕零,因为主君已经把解决方案告诉他们。于是两人立刻赶往西城中部的矿山,守株待兔了大半个月,果然,猎物出现了,还附带同样遍寻不获的血魔和南城满愿师。

    只是,那个黑头发的青年是谁?楠一边带路一边纳闷。

    杨阳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诧异,她本以为自我介绍完,向导会询问他们的名字。看来是不多话的人——她下了个粗浅的结论。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的感受就深刻得多。无论是隐藏形迹的功夫,还是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矫健,在在都说明眼前的人是个手高明的练家子。不过矮人矿坑的守卫理应有这点本事,他们也不奇怪。

    楠突然停下脚步,道:“请稍等。”然后举起右臂,低念咒文。渐渐地,掌心前方浮现出耀目的银光,一圈圈向外扩散,众人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张焚烧的画纸慢慢消融。原本平坦的山谷被道路切成了几大块,路旁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木材和石料堆得小山般高,忙碌的工人在其间来来去去。

    “楠哥哥!”

    一个小的影如燕投林,扑进密探怀里,吓了他一大跳:“夏侬!你怎么来了?”

    “哥哥来视察工地,我当然要保护他。”夏侬挂在他上,越过他的肩膀打量杨阳等人,当看见红发青年时,眼眸陡然大张,“是你!”

    “嗯?”血龙王一怔。余人惊讶地瞅着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

    “什么不认识!半年前,雷南郡!我、你、哥哥、哥哥的小舅、还有哥哥小舅的部下,在jì)院里,你忘了?”夏侬生气地鼓起腮帮,认为红发青年是在藐视自己。

    “jì)院……”众人呆呆重复。

    “啊——你是坐在那个男人边的小鬼。”扎姆卡特击了下掌,接着仿佛想起什么,慌忙转向人,“月,不是的!我不是去jì)院胡搞,是去谈生意!”

    “我明白,大家都是男人,需要纾解,不用解释了。”月非常的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到法杖深深刺进地面。

    “不是的——”

    是多心吗?这两个人的对话好像侣?楠和夏侬困惑互视。

    夏侬蹦蹦跳跳地领着一干人朝工地一角走去,期间扎姆卡特还在试图让月听进自己的话,楠从而确定这两人是侣没错。

    一顶红色的帐篷跃入众人的视野,旁边围着一圈人。其中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格外显眼,因为其他人不是打赤膊就是穿着汗湿的短衣。

    “哥哥!”夏侬挥手打招呼。

    希顿没有听见,依然指着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