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要睁，睁眼！
首阳山东，山麓下，有一道弯弯的小溪；小溪旁边，有一间茅屋。 夯打结实的泥墙，裂出一道道斜曲的墙缝；屋顶是刚刚修葺一新的茅草；薄薄的木板门，敞开着。茅屋外面是一个大院，木栅栏围着；院子里面种植着各色的鲜花，秋菊正绽放，轻风吹过，香气袭人。 近家心更怯。 常末远远看着自家的院门，停住了脚步，没有敢再继续前行。 不，我不能让阿妹见到我这样的惨相，否则，阿妹会更加伤心的。我要洗洗，将身上的血迹洗干净，洗净。我死之前，要给meimei一个好印象，留一个好印象。 想着，他就转身，向小溪下游的那小潭走去。那个被溪水冲出来的小潭，是他小时候最爱的地方，以前他与常娥一起玩耍的地方；小潭中有鱼，有美丽的水草，有青苔，有石藓，这些都是他和自己meimei的最爱。那时候，他的父母都在，父亲打猎，母亲在大院种花；他们一家过着幸福的生活。 现在，临死之前，就让自己再来回忆回忆过去的快乐时光，忘掉这六年来的辛酸。死，并不可怕，我应当能够再次见到阿爹阿母了。我会很快乐，快乐。——解脱。 笑，血脸出现一丝微笑；恐怖和阴森，出现在这美丽的自然风景中。 “哗”；轻身一跳，常末整个身子没入了水潭中。 洗头，双手用力的搓洗；红发重新改成乌黑。 头皮一块；白嫩的皮，冒着一缕缕血丝，在清澈的潭水中游走。头皮抓在手，他没有在意，直接丢进了小潭；就让这小潭留下自己最后一点痕迹吧。 然后，上衣；然后，长裤；然后，草鞋；然后，脚趾。所有的血迹，所有他认为会令常娥害怕恐怖的痕迹，全部的洗了个干净；一潭溪水，血红；溪水向东流淌，潺湲。 站在水潭边，常末满身水迹，血水顺着裤管往地下滴；片刻，血水滴尽，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白色恐怖。 这样子，我就能见阿妹了。我可以解释说我是不小心掉进水里，头皮是被石头撞破了一块的。这样子，阿妹就会来给我换衣服，给我拿布巾擦头上的水珠，来照顾我。等我穿好衣服，就可以死了！阿妹也就不害怕了。 笑，微笑；一滴泪，滴在草鞋上。 顺着小溪，常末就走到了自己家的院门前。 现在，晌午，阿妹应该正在灶台做饭；我不能吃饭，我要将这顿饭省下来，给阿妹留着；我死了，阿妹就没有人照顾，没有吃的了，我要留给她吃。还有一锭银子，要给阿妹，让她能够多维持一段时间。 想着，常末打开了木栅栏，身子进入了自己家的院子。 “阿哥，你回来啦。饿坏了吧？你先去洗手，饭，我这就做好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小女孩声音从侧屋的灶台边传进常末的耳朵。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开栅栏门发出的响声惊动了常娥。 阿妹，还是这么的爱干净。常末没有说话，直接走进堂屋；他现在要找个地方，找个可以安静的死的地方。 在哪？还是坐在屋角吧，这样子，我死了也不太占地方。不行，不能在屋子里死，阿妹这么弱，怎么能搬得动我的身子呢？怎么办？我不能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阿妹会天天看到，会时时伤心的。我死在家中，阿妹会拖不动我的尸体的。我不能死，不能死！ 突然，常末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常娥。 一件粗布长衣，罩住清秀窈窕的身体，衣角摆动，清雅散发在空气中；长长的秀发，亮在半空，随风飘浮；多一分淡雅，减一分轻柔。 叶眉含黛，飘逸在两只秋水般的大眼上；脸颊微微清红，抖动着两个细小的酒窝。秀鼻蕴润，小巧的嘴巴，一点红光。 “阿阿阿哥，你你你，你怎么啦？”常娥看着坐在墙角，满脸发白的常末，赶紧将盛满米饭的瓦碗轻轻的放到草屋正中漆黑陈旧的小桌上，走到常末身边，蹲下身，紧张的道。 摇头。常末没有说话。 阿妹，阿妹，你真的好漂亮。可惜，阿哥我要去了。不能再保护你了。我现在一定不要说话，我要保持安定。刚才在街道中，我已经讲了两句话；我只有十句话，现在去了三句，只剩下七句了，我一定要想好怎么说。我一定要镇定，镇定。 “阿哥，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常娥盯着常末，再次的问道。 “没，没有事。” “阿哥，你怎么脸色这么白？我好害怕。” “没，没有事。” “怎么全身都是水？阿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的，害的阿娥心里都直发凉。真是的。”常娥突然一笑，嘴角的两个酒窝绽放的更加清雅动人，然后她站起身，高兴的说道，“我这就给你拿布巾，给你拿衣服。阿哥，你等着；阿娥马上就来了。你的衣服我放在阿母的衣柜里呢。” 说了，我说了几句话了？我的话不多了。我说了两句，还有五句。我一定要到最后一句话，才告诉阿妹，我要死的事情。 忧伤的看着常娥瘦弱的背影，常末抬起头，望向了屋外院子中那正在绽放的秋菊，白色的花瓣，蕊心点点；更远处，是无尽的虚空，没有尽头的蓝色的太空。 不一会，常娥拿着布巾和常末的换洗衣服，出现。常娥先将换洗衣服放在黑旧的矮桌上，然后拿着白色的粗布巾走到墙角，蹲身，举起右手，给常末擦头发。 常末闭上眼。这，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享受到自己meimei的照顾；苍白的脸上，再次的会心的笑。 “阿哥，你闭眼干嘛，还笑！阿哥，有什么好笑的？你今天在那个庠馆，又碰到了什么好笑事情了，赶紧给阿妹说说。我这都在给你擦水呢？——呀，阿哥，你的头，你的头皮——啊，阿哥，你的头皮怎么怎么掉了一块，好吓人！” 常末从怀中掏出那锭他已经用溪水洗干净了的银子，塞到了常娥的手中。 “呀，银子。阿哥，这么一大锭，这下子我们家有银子使了。”常娥看到白亮亮的银子，顿时又高兴起来。常末终于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收好。”惨白的脸上，微笑的表情，常末最是喜欢看自己的阿妹的笑了。 气出，常末眼前一暗。 不，不，我还有话，还有话要说，要说，我还没有说完十句，没有说完。不，不，我不要现在死，不要，不要！我要睁，睁眼！ 头一斜，双脚弱弱一蹬；死不瞑目。 常娥傻了；粗巾掉地，银锭子“咚”的落地。泪，涌出了双眼。 静，死一般的静。 常娥身子一软，昏倒在地，好巧不巧的倒在死去的常末怀里。 *** 茅草屋外，首阳山东北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两个魁梧的大汉。左边的，衣衫华贵，皂底长靴，披散头发，长脸；右边的，草鞋过脚，与左边的大汉相比，明显要低一个档次。 “后大巫，我们现在要不要进去？那个人族的女子好像昏过去了。”说话的正是右边的大汉。 “不用，再等一会。现在，已经有妖族盯上我们了，凡事要小心。这女子现在只是惊吓过度，半盏茶工夫就会自动醒来的，没有必要这么早现身。此人族女子，对我后氏家族至关重要！玄阴之体，若是与我后氏血脉双修，必定能够使我后氏一族造就出如同后土圣人一样的至高存在！如果贸然进去，让此女对我族产生怀疑，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千万不能大意，要小心。” “是，后大巫。为了此女，大人冒着巨大的危险，提前动用了在人族的卧底，大人真的是大魄力！属下敬佩。” “哎，双修，我后氏家族的阴阳逆天诀，要求的是双方情同意合，在情同意和之下修炼，才能修成正果的。否则，我又何苦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羿儿啊！” “大巫对二公子的爱戴，属下们那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后公子乃大毅力之巫，对我巫族箭术已是修练到一流的水平，不负大巫期望。” “那小子，也就是个懂点箭术罢了，哪里能当得住你们的称赞。不要到时候惯坏了他，就好了。我后山，最敬佩的就是勇猛刚毅之巫；他还差得远呢！” 时间在无声的流逝着，半盏茶工夫转眼之间就过去。茅屋中传出了尖利的嚎哭声，“阿哥，阿哥，我的阿哥啊！” 哭号声在整个首阳山麓震响，凄凉着整个寂静的山。渐渐的，声音变得呜咽；接着，又是阵阵暗哑的嚎哭声响。 时间就在嚎哭中慢慢的流逝，常娥的苦悲也被时间无情的洗刷着。太阳西斜，红色的光芒映在茅屋前大院的秋菊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风吹动，高树的斜影投进茅草屋中，伸缩着。 “好，时间差不多了！巫贤，发暗号，让夸父他们挡住西北角的妖族，我们进去。现在，正好是我与那女子约定见面的时辰。” 巫贤点头，右手对空一点，掌心连续催出三道阴气，阴气叠加在一起；瞬间，三道阴气合一，形成坤卦之象。接着，在坤卦之上，又是一道阴气打出，然后一道阳气，最后一道仍然是阴气；两阴一阳，阳在中央，合成一个坎卦之象。 “融”；随着一声轻喝，坤在下，坎在上，两卦融一，比卦形成。比卦，象曰：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比，就是影响，一呼百应；正是发暗号的最佳卦象。 比卦成，巫贤又是连连的打了两个比卦，三个比卦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正是巫族发送信息的方式。左手一挥，三个比卦消失在在空中；信号发出。 “走。”后山右脚一抬，身子就消失在原地。接着，巫贤的身影也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