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山》
“易之道,首重坤。坤,元亨利贞;以象地,厚德载物。” 讲坛之上,一个白袍老者,双手捧帛书,对着堂下二十来个正襟危坐的庠(xiáng)士,大声的念道。 “南伯庠老,此处,学生有些不太明白。” 提问的是坐在堂下左手第二排书案的一个庠士,此人颧骨突出,面色严肃,一看就是个刚毅的学员。 庠,是洪荒时期,人族学堂的总称。庠士,就是在学堂读书的学员;一般都是人族各氏族部落贵族子弟。庠老,就是在学堂专门给这些贵族子弟授课的老师,一般是在人族德高望众的国老。 此时提问的庠士,名叫堪环,一个另类。 堪环是一个巫人,是公羊庠老的女儿与巫士堪坏的儿子。因为公羊庠老的请托,获得与这些贵族子弟同堂学习的资格。巫人,在现如今的首阳山,那已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堪环还算不上另类。 真正叫众庠士另眼看待是,他是个真正的问题庠士。 凡是庠老说的,他都有意见,而且有很大的意见;凡是庠老认为对的观点和易经推算法,他都认为有问题。更加令众庠士惊讶的是,堪环提出不同意见,说出来的道理还一套一套的;直接引证古书不说,甚至是当场推算、得出完全荒谬的推算结果,让庠老也辩驳不过来,尴尬当场! 这不,坤卦,《连山》第一卦,今天,堪环终于对其发动了进攻。所有的庠士,都拿眼看着堪环,等着看这场好戏。 说实话,这《连山》,实在是太枯燥了。什么乾三连坤六段,什么元亨利贞,什么不吉得咎,这帮庠士早就听的厌烦透顶了。这且不说,这本不足两万字的《连山》,他们从六岁就开始背诵,到现在个个都是二十来岁年龄,足足都学了十四年,里面的内容早就滚瓜烂熟。现在来到这连山庠馆里,依旧还是这老掉牙的东西,还是老一套,同一个调调,听也听得腻了,能让众庠士不厌倦吗? 这每天上午必修的两个时辰庠课,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受罪。该知道的,这批庠士都学过,背诵在心了;不知道的,这连山庠馆里的庠老,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众庠士也想听听另类的言论,不一样的声音。在他们的心中,堪环,现在已经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小博士了。 “坤卦,你也有看法?”南伯翰一听又是堪环提问,皱起了眉头。 南伯翰,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底。对于《连山》,他也是仅仅停留在人云亦云的那些传统观点上,他个人没有独到的见解。他们这群国老,因为个人在人族部族有威信,为人族做过贡献,现在年龄大了,发挥发挥余热,在庠馆做庠老;其实就是养老而已。对于《连山》,他们都没有研究。世间阅历丰富,但是说到学问学识,不行。 如果是其他的卦象,其他的爻辞,你堪环说了就说了,提出异议就提出异议了。但是,这卦,它是什么?这是坤卦,这是《连山》第一卦!对坤卦提出意见,也就是相当于对《连山》提出了异议;对《连山》提出异议,如果真的让你这臭小子给辩倒了,那,我连山庠馆的镇庠之书都被你驳倒了,还拿什么立足,靠什么来进行传教? 这已经不是在学术讨论,而是直接在撼动《连山》易学的威信!你小小的一个堪环,还不是一个纯种的人族,一个巫人,竟然敢来挑战至尊宝书,太上圣人的威严?这要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虽然在讲学时不禁止言论,但是,这里的二十来人都是人族各大部族的贵族子弟,这一个学堂,就整整的是包含了人族的所有大部族。如果这件事传开了,那《连山》,不就是真的出现了危机,失去了在人族的权威性。 南伯翰眼一眨,根据多年的人族阅历,就看出了这个事件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 “是的,南伯庠老。”堪环说着,就站了起来,道,“坤卦,我个人认为……” “停,停!”南伯翰立即大喊,赶紧制止了堪环发言。 一看堪环信心十足的站起来,南伯翰就联想到了以前授课掌握这学员辩论的情形,这要是让这臭小子长篇大论下去,入了这一众庠士的耳中,再说的有理有据,那可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底下众庠士都是一惊。庠老制止庠士发表见解,这可是他们在连山庠馆修习三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准堪环发言? “堪环庠士,这个问题,我们还是私下讨论吧。”南伯翰道。虽然与易学上他不是太精通,但是,行为处事,应变能力,他一点也没有丢下;人老为精。 “堪环庠士,你要说的这个意见,庠老我实在不能在讲坛上来回应你的。你应该知道,这《连山》,乃是太上圣人传给我人族的至尊宝书。里面道义精深,不仅是研究学问,就是对于我人族的修行,也是有着无尽的益处在。开卷有益,这开卷的卷,可就是指这《连山》易学。 “这个,你提出的建议,我建议还是要再想一想,可好?想的周到了,论证合理恰当了,我们再一起私下讨论,你看如何?——下面,可还有其他庠士提出意见了?好,没有!那我们继续往下看。坤,厚德载物;厚德,就是指……” 堪环一愣,站立三息左右,才回过神来。慢慢的弯下身,坐倒,看帛书,眼盯在坤卦这个卦象上。 冷暴力! 堪环心里一沉。为了今天,他是早已经准备妥当,所有的论据,所有的资料,都是已经记在了脑海中,目的,就是为了讲堂上这一问!他要证明自己,他要向全首阳上的人族证明自己。我巫人,不是低能,不是学不了最难懂的《连山》易学,更加的不是膀大腰粗没有脑子没有元神。 我堪环,就是要树立自己的学问,树立自己的易学观点;我堪环,就是要向六合之内所有的生命证明,《连山》,不是高不可攀的学问,不是只有人族才能学习的至尊宝书!我巫人,照样能够学,不但能学,而且还要比所有的人族学得更加好,更加有成就! 然而,现在,自己只能在这里坐着。南伯翰在讲堂上说些什么他没有听下去,心里不尽的悲哀和愤懑:巫人,难道天生就要低人一等,就要被纯种的人族歧视? 圣人,太上圣人又如何?难道,是圣人,所传下来的《连山》就不能有问题?是圣人,难道说的就全部要相信?不!我堪环,绝对的不信。 坤卦,绝对的不是这样子来解释的! 堪环坐在地下愤懑,没有心思听讲,周围的其他同庠,都看在了眼中。众庠士都抱着同情之心。这种情况,太容易理解了,换到是谁的身上,也不会舒服。 庠老公然制止庠士提问,并且冷处理,这不仅在连山庠馆是首次,就是放到整个人族所有的上下庠馆,也都是屈指可数的。这不是对一般巫人歧视,而是对真正做学问的博士的歧视;说的更加严重一些,就是对学问的歧视,甚至是抹杀!
讲堂的大门是开着的,一阵风吹来,掀动南伯翰白袍,衣袂起舞,讲堂上的庠老被衬托得更加儒雅温和,超凡脱俗! 可惜,在此时,底下坐着的庠士,没有一个来欣赏和赞美,有的,只是冷笑。也只有门口,那个每天都扶着扫帚,靠在门墙上的小杂役,正无知觉的聚精会神旁听,满脸幼稚的崇拜之情;欠扁相! ***** 一个时辰后,南伯翰下讲坛,没有理会众庠士鄙视眼光,脱离了这群学员的视线。堪环坐在书案旁,没有动一下身子,双眼迷茫的看着书案上的坤字页,仿佛木人一般。 “堪兄,刚才你在讲堂上的发问,令小弟心生敬佩啊!”青衣薄衫、束发,手中不忘拿把灵扇,以示潇洒;正是坐在堪环右手的同庠,狶(shǐ)韦闲。 “啊,狶韦兄。正在思考问题,怠慢怠慢。”堪环从沉思中清醒,对狶韦闲道,“这个,发问也是偶有所想而已,不算什么的。” “堪兄,你这就是太过于谦虚了吧?这过度的谦虚,那可就是骄傲!这整个庠堂,谁不知道你的大才,谁不知道你的学识?你的提问,谁个不知道是一提百准的!这两年来,从没有出现不过失误的!——堪兄,你今天说对坤卦有新见解,小弟我真的很好奇,想听听。你也知道,现在,庠老们也就是那一套,都是早八百年前的见解了,所有的内容,早就记载在古书中,摆放各个部族的藏馆中,根本就没有新鲜注解的。堪兄每次的见解,可都是令在座的同庠都为之一醒啊!” “这个,也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的。不过是一点小见解,不算什么的。”堪环虽然口中是这么回答,眉目之间的一丝得意,不觉间就流露了出来,被正在扫地的杂役瞅个正着。 “是啊,堪兄,你给我们说说,这坤卦,你到底有什么新见?你不知道,在你提问的那一刻,我可是心都提着在,就等你发言,谁知——”说话的,正是坐在堪环后面的大耳文,子桑端文。 “庠老的举动,我们还是不要议论的好。南伯庠老,对我人族有大贡献的,听说人族建房,就是他一手安排的!”堪环道,“庠老,我们不能不敬重的。” “建房,那也不是他发明的。不过是翰老头经手而已。”子桑端文撇嘴道,“翰老头还到处的吹嘘,讲坛上不说一百次,也有八十九次了。听都听烦了。堪兄,你还是给我们说说你的新见解,现在,说着说着,我的心更加的发痒了!” “是啊,堪兄,坤卦,《连山》注解到底有什么问题呢?”又是一个同庠加入的讨论圈中。 “这个,这个,”堪环看着周围的人,道,“现在说,似乎不太好吧?” “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呢?这么样,你说出来,大家受教,中午我做东,凑份子,到中阳城最大的酒楼观天酒楼去吃如何?”狶韦闲大声道。 “吃饭,吃饭。哪,哪?算我一个!”胖东郭——东郭鸣,从后面窜了过来。 “嘘,嘘!”子桑端文道,“安静,安静;还有你小杂役,也给我停下来,不要扫!打扰到咱们堪哥发挥,后果,可不是你一个寒士能够负担起的。站一边去!” 小杂役,果然不再扫地,扫帚拖地,人站圈外,竟然也是竖着耳朵,欲听堪环的言论。仿佛,他一个小杂役也懂似地;众庠士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