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最是难解心中结
清冷的月光下，熳儿落寞的向着母亲的安息之地走去，耳边隐隐又听见那熟悉的风铃声和小师弟觉心用叶子吹奏的乐曲声。 这曲子和觉心平日闲暇时常吹奏的不同，她只在山上的那个无名墓冢附近听小师弟吹奏过，还有就是，有两次山下的村民有人过世时，觉心吹奏过，现在想来，这首曲子，是专门吹给过世的人听的了。 熳儿走近点，果然就看见小师弟觉心垂发坐在自己母亲葬身之地的边上。 熳儿无声的坐在一旁，悲伤的望着那几朵红色小花儿，觉心也没有起身，吹奏完那首曲子他就像往常一样闭目静坐。 “师姐路上买的那些东西，就是准备要带回来祭奠母亲用的吗？”可惜之前在惊雷庄的时候都弄丢了。 熳儿怔怔的望着这些小花儿出神，这些花儿也是惠娘他们知道母亲喜欢这些红色的花花草草，特意种在这里的，怕的也是时间久了，会找不到母亲安息的地方。 可是临圻城的人不让这些花儿肆意的生长绽放，所以才只有这么几朵活了下来。 “九年了，我日日都在想，等再回来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总想着那时哥哥怕将来会找不到娘的墓冢，特意带着我一起栽下的枫树，也该长大了，到时，娘在天上看见它们满树的红叶也会高兴的，可是，没了，什么都没了！” 懂得熳儿心里的悲伤，觉心只是柔声安慰道：“并非什么也没有，师姐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家人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师姐回来吗？况且，虽然师姐母亲的安身之地被恶人破坏了，可是，师姐的母亲毕竟还在这里不是吗？师姐在外十余年，可今日总还是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有家有家人，这就不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了。” 想起那些宁愿继续留在这里受苦也不肯离开的母亲和大家，熳儿又红了眼眶。 “为什么就是留在这里不肯走呢？当年要是离开这里了，娘也不会死，大家要是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也不会受了这么多的苦，惠娘不会伤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丁护卫也不会断了腿！每个人都是这样！明知道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可还是傻傻的等在这里不肯离开！” 觉心轻叹：“这是他们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想他们都不曾后悔过，这就够了！而且，我觉得我们倒要感谢大家的坚持守候了，不然，等师姐你回来时，不就是真的无家可归了吗？没有家也没有守候自己的人，甚至是找不到母亲的安息之地。所以大家的执着等待还是很有意义的。” “在这里傻等又能有什么结果？爹都已经死了！可是娘到死都相信爹不会背叛龙国，她一直在等爹回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爹已经死了，娘永远也不可能等到爹回来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呢？宁愿留在这里，受苦受罪，连死…死了也不能安息！” 听着熳儿一声声的含泪控诉，觉心疑惑道：“师姐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清白的吗？” 熳儿凝望着母亲安息的地方半晌才喃喃低语：“我不知道。” “对父亲，我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小时候父亲总在外面带兵打仗，我很少能见到他，只是听着我娘和哥哥一遍遍的说着他是多么的伟大，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说他有多爱我们这个家，可是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后来懵懵懂懂的知道父亲不会回来了，大家都在说他犯了错，必须要惩罚所有人。” “可是直到那时，娘和哥哥都坚持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们不能接受父亲已经死了的事实，始终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大家就都会知道父亲是清白的，他绝不会是背叛者！” 觉心静静的听着熳儿的回忆，没有打扰师姐，这是他第一次听熳儿师姐谈及关于她到晓峑山之前的事情。 “既然师姐的母亲和大哥都坚信师姐的父亲是清白的，那么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在支持着他们坚守着这样的信念。所以师姐的母亲才会宁愿辛苦也不肯离开，即使过世了也要葬身在这里继续等待，大概也是觉得只要丈夫能回来与她团聚，那么即使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里孤零零的等待也是值得的吧。” 熳儿闻言黯然低语：“…不是独自一人。” “是啊。”以为师姐在说那些始终守候在母亲身边的家人们，觉心笑道：“还有那么多的人一直陪在师姐的母亲身边呢，我想师姐的母亲在那边也不会孤单的。” 熳儿哀伤的瞧着那几朵小花儿在风中轻轻摇着。“那里安葬的不只是我母亲，还有我的弟弟，那时他还不到一岁，母亲一直在等父亲回来亲自给弟弟取名字，可是还没等到父亲回来，他就生病，夭折了。” 觉心心下十分震惊，只知道熳儿师姐有哥哥，却从不曾听师姐提过她还有个弟弟，才不到一岁……“怎么会这样……” 熳儿出神的望着前方。“弟弟病的突然，我们没有银子给他看病，后来好不容易有了银子想给他抓药，可是临圻城所有的大夫都拒绝给弟弟看诊，也不肯卖药给我们，娘抱着弟弟再想到别的地方求医的时候，弟弟已经不行了。弟弟走后，娘也病了，拖了一个多月娘也走了。娘她这一生都痴心深爱着聚少离多的父亲，她守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可她到最终也没能盼回良人归来与她团聚。” “有时我会想，如果一开始我们没有坚持留在这里等父亲，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那么也许弟弟和娘就都不会死了。” 说着熳儿又哽咽了，眼泪也再一次滑落下来。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过了多少事，再提起时，心还是会刻骨铭心的痛着！ “这临圻城哪一户没受过我尹家的恩？他们不知感激就算了，如今我尹家落魄了，他们怎能恩将仇报，将我们往绝路上逼？” “我娘生性善良，平日里总要施衣派粮给穷苦的人家，从不忍见任何人受苦，可他们非但忘恩负义的对我娘和我弟弟见死不救，死后…死后还平了他们的坟。” 熳儿悲痛的哭泣着，眼睛红肿了，嗓子也哭哑了。 觉心叹息着柔声安慰熳儿道：“师姐觉得师姐的母亲是为了让大家感激她的恩德，是为了得到回报才会去做那些善事的吗？” 熳儿毫不犹豫的摇头否决了觉心的这一荒谬说法。“当然不是，我娘她只是不忍心见那些人受苦，只是单纯的想帮助他们，想努力让他们好过一点而已。” 觉心微笑道：“所以就只是因为师姐的母亲天性温柔善良不是吗？我猜师姐的母亲直到今日也一定不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那些善事，也一定不曾因为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而伤心难过不甘心过，因为那些都是师姐的母亲从不曾去在意过的。” 对于觉心的说法，熳儿只是不以为然的涩然不语。 觉心接着说道：“我想比起那些，师姐的母亲最关心的一定是自己的孩子，不能继续亲手照顾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们，不能陪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长大，作为母亲她一定很难过，她一定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就像最初时的那样。” “所以师姐，不要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或事去否定自己的母亲，更不要为了那些而怀疑自己所一直坚持的信念，甚至是改变自己，因为那样只会让那些家伙对你和你的母亲造成更深的伤害。” “师姐的母亲一心为他人着想，时时总在做着善事，若是她知道师姐现在在为了她所做的那些而伤怀疑惑，一定也会伤心的。” 熳儿细细品味这觉心的话语，她知道觉心说的在理，可就是一时之间还是会觉得心痛不甘，更为母亲不值。 “一心为人又怎么样？时时都在尽心尽力的积德行善又怎么样？娘她一生帮了那么多的人，可是到头来那些人连给她个安身之处都不肯……” “就这么残忍，活着的时候不给条生路，死了，连座无名孤冢也不让留。” 觉心听着熳儿又伤心哭泣了，轻叹道：“师姐的母亲和弟弟在天有灵，看到师姐这么难过也会伤心吧！” 熳儿啜泣着，直到忍住了眼泪才轻声呢喃道：“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觉心毫不犹豫的肯定道：“当然有，我觉得，逝去的人对生者的牵挂和爱，生者对逝者的思念和不舍就是人死后的灵魂了，就像师姐与师姐的母亲和弟弟一样。” “母亲，我想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幸福的，弟弟也一样，想看到哥哥jiejie在世上快快乐乐的生活着，即使那是自己来不及经历与体会的，师姐不也是吗？即使母亲与弟弟已经离开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够不用再经受着人世间的辛苦，所以才会准备那么多的东西想送给他们不是吗？我相信他们此时在天上看到长大归来的师姐，一定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月色下，觉心长发垂落的银色身影，孤傲而落寞。 “师姐既知家破人亡之殇，就该知晓世事无常，聚散难料的道理才是，也更应懂得，对于逝者即使再心痛难舍终究也只能将之放在心底思念，但活着的人却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更加彼此珍惜，不是吗？” “.…..”‘家破人亡’四个字刺痛了熳儿的心，让她再也难以承受的失声痛哭，才擦干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不舍熳儿独自伤心承受所有，觉心终于睁开双眼起身来到熳儿身边，伸手环住熳儿的肩膀让她依靠着自己，无声的给与她安慰。 熳儿将脸埋在觉心胸膛，放声大哭。 “可恶你，混蛋，你干嘛那么说嘛！知不知道人家的心里有多难过，白痴，混蛋，打死你，打死你，可恶……”熳儿边哭边用力捶打着招惹她伤心的小师弟觉心，觉心也不闪不避，默默的陪着熳儿，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悲伤和沮丧。